同時間，唐茂已經緻仕，随周昌元到了長洲，給前首輔送家具，婺州知府知道衙門裡的譚庭栖就是映珠村人，令他帶四名捕快，一路開道護送，雅溪知縣也出了兩名捕快。

車隊往北，越來越靠近譚诩本家所在的紹興府諸暨縣嶺北許灣村，譚诩的親生父母，許宏毅夫婦的墓地在那裡。

祭品在映珠已經備好，譚以觀帶着車隊繼續走，譚定帶着譚诩譚慕妍，譚庭栖帶着兩名捕快，單添保帶着兩名族人，暫時脫離車隊，騎着馬駕着馬車前去祭拜。

到了墓地的山下，請一名捕快和一名單氏族人看顧車馬，其他人随着上山。山路蜿蜒而上，譚定拄了拐，譚庭栖在一邊扶着，其他人分拿着祭品。

單添保看譚诩文弱，還拿着較重的木器提籃，手伸過去道：“诩少爺，我來拿吧。”

對譚诩來說較重的提籃，對他來說，雙手拿四個，他照樣可以在這種小坡上走得飛快。

譚诩不給，譚定回頭道：“讓他自己拿着，我們走慢一點。”

慢慢走到了許宏毅夫婦的墓地，譚定先圍着墓地轉了一圈仔細的查勘。

重陽節距今半個月，重陽節是祭拜先人四個節日之一。

這個墓地，當初是花了重金修建的，過了十五年，上好青石雕刻的墓碑沒有破敗的痕迹，秋天，為了固土，野草也是不除的，但周圍有沒有焚燒過祭品，供奉過祭食還是看得出來。

譚定氣诘道：“許老二許老三想要許大哥的家産，卻連許大哥許大嫂的四時祭拜都輕忽，好，好，無恥之徒，無恥之極。”

距譚月秋說，許宏毅兩個弟弟，把家業敗得差不多了，縮在許灣村幾年不出去了。

譚诩沒有回來，譚定就沒有對外說他已經複明的事，半個月前，許老二和許老三是以為譚诩還是瞎子，懶得來祭拜，後來忙着鑽營，把這事忘記到腦後了。他們也不知道今天譚定會繞路，會來祭拜啊，這個表面功夫沒有時間做。

譚定開始打掃許宏毅夫婦的墓地，想到往昔和許大哥的情誼，邊打掃邊哭。譚诩低着頭也在擦拭墓碑，失明前後的記憶，他沒有，譚晗和他就相差了幾個月，譚晗說，他記得許伯父許伯母的樣子，譚诩，對自己親身父母的音容笑貌，一點都不記得，但是當擦拭到墓碑上‘孝子許诩’時，靈魂中深埋的記憶被觸及，那些還是沒有畫面的記憶，也足夠化做了深深的痛苦，繼而變幻成一支支箭矢，射進心裡。

原來這麼疼愛自己的兩個，孤獨的葬在這裡。

譚诩哭泣出聲，很快就哭到氣結。

譚慕妍看到，忙安慰譚诩，對着墓碑道：“伯父伯母，你們的孩子眼睛可以看見了，你們很高興吧。”

譚定看譚诩哭得喘不上氣，自己先止住悲傷，強笑道：“對，今天是來說好消息的，今天當高興，大哥大嫂，你們看看孩子吧。”

譚慕妍團着手不住的拜道：“都是伯父伯母在天上保佑的功勞，再往後，還要請伯父伯母再保佑哥哥娶到一個天仙一樣的媳婦兒，生下金童玉女。”

在譚诩用眼疲勞到病情反複，沈菁匆匆來，匆匆去的深夜，譚慕妍有一絲警覺，覺察到了沈菁幽暗的情愫，希望這是錯覺，請許伯父許伯母保佑，譚慕妍在心裡暗暗的訴說着真實的祈佑。

這會兒，譚诩深陷在自己的抽泣聲中沒有聽清楚，譚定聽清楚了，對自己身上的責任，更加明晰了些。

為子娶婦，是當父親的權利和義務，他一定要為譚诩娶一個好媳婦。

信念堅定，譚定很快從悲傷的情緒中振奮起來，道：“把祭食和祭品擺起來，行祭拜大禮。”

譚诩漸漸止住了悲哭，他第一次做祭拜，全無經驗，譚定在一旁指點，先點白燭引路，再燒招魂幡，事死如事生，祭拜的禮儀，肅穆莊嚴又講究儀式，譚诩一個人做，慢慢來，沒有手忙腳亂的出了錯，就是耗費了不少的時間，在祭品的煙灰飛揚中，許老二背着許家祖母，許老三糾集了十幾個許氏青壯族人，上山了。

“我的大孫孫。”

許家祖母已經不良于行，身材枯瘦，像一具骷髅頭粘着一層皮肉。

現在的撞見，也在譚定的預料之中，譚诩看得見了，就要在世俗人情裡過，面前确實是一個行将就木的老人，譚定輕聲對譚诩道：“叫她一聲奶奶。”

譚诩這才叫了一聲奶奶。

譚诩出生以後，都是許母自己帶的，他沒有受過許家祖母的養育之恩，本來就全無印象，是真的，對眼前的老人沒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