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诩捧着茶,也不喝。
他微微的斂眸,心思湧動。
聽到曲譜有一兩分不足,他是謙遜的,自認的,他複明沒多久,對自己的才華也是嚴重的認知不足,隻有求取求進之心,絕不是那種孤僻自傲的狂徒,不能接受别人指摘的,前方有人想來切磋,譚诩是願意去了,但是,他又不敢。
他不敢。
一來,他還沒有完全的融合到社會生活中去,和陌生人見面,怎樣行禮,怎樣交談,正常人的交往,他還不熟練不自然,他和别人交流,心裡總是怯怯的。
二來,他怕外面險惡,他不敢跟着别人,去陌生的地方。他瞎了十五年啊,因為眼瞎而被人欺負搶奪的事,就是譚家再怎麼想要保護他,還是不可避免的,他是經曆過的。
在他八歲的時候,那時候,譚家住在雅溪縣城裡,租府衙附近的好宅子,譚定在外面倒賣家具,譚晗上私塾去了,田桐也有事出去了,家裡還雇傭着兩個婦人,在院子的太陽底下,一個在擇菜,一個在洗衣服,他和譚慕妍在院子裡玩,許老二許老三就能沖進家來,打傷兩個婦人以後,把他扛着,搶了他跑。
許家兩兄弟,還沒有壞透,或者是沒把譚慕妍放在眼裡,就無視她了。譚慕妍在後面追,大喊道:“拐子搶我哥哥了,把人搶回來,出力者,我爹爹每人酬謝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一個人哦,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衆人看到許老二許老三手裡沒拿刀,也敢圍上去,二十幾個人把許老二許老三圍住,把譚诩奪了下來。
在争奪中,譚诩身上多處拉傷,左臂生生拉脫臼的。
譚定告了官,上下打點,又謝那二十幾人,每人十兩銀子,花了好幾百兩銀子,那時候許家祖父祖母都還在,許家祖父有點明理吧,兩個兒子關在大牢裡,那也是撈兒子要緊。有許家祖父祖母的哭求,譚诩身上許家的血脈斷不了,這官司也就許老二許老三每人二十下闆子完結,譚诩傷了胳膊請醫用藥的費用都沒有賠,堅持讓譚诩還是譚诩,是譚定的兒子,就是官府主持的公道了。
就是因為發生了這件事,譚定自知無力保護妻兒,回映珠和長輩們服了軟,一家人回到映珠承本堂居住。那時候沒有建新宅,譚家四代同堂,居住擁擠,擠就擠吧,安全啊,承本堂的位置在映珠的中心地帶,全村都是譚氏族人,要是許氏還敢來搶人,把人搶走,那是譚氏整個宗族的無能。
這件事情給譚诩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他當時因為受傷和受驚,傷病垂危,差點就夭折了。
他的性格,他自覺,謹慎,膽怯,甚至是懦弱,也是過去十五年的經曆造成的。
譚诩自己有心改變的,鼓足勇氣道:“我可以和你去,不過要先回家裡,禀告過我父親,才能和你去。”
胡管事又不是壞人,要做壞事,有何不可啊。
他都恨不得告訴譚诩,那是謝閣老家呢,别人要是知道了,都是巴巴的去,隻是做事有做事的規矩,他不是謝家的人,也不能算讀書人,他不能報出謝家的名号來招攬人,壞了規矩書肆的差事都要沒的,反正他心正,帶這位譚公子去謝氏門下呢,要是因此結交了謝家的人,這位譚公子,終生要謝他呢。
譚诩和胡管事回家來,譚定是不在家裡的,鄭焞不是說他送的人隻管差遣,譚定帶了武綠應酬去了。
譚慕妍聽說,胡管事要把譚诩帶到哪個大戶人家裡去切磋曲藝,她盼着譚诩能走出去,也是不放心,好在鄭焞貼心,送了四個人來,她讓樊肱和朱本跟着去,有事還可以回來一個人傳話。
胡管事見到兩位強健的護院,越發覺得自己沒有估錯了,譚诩是家境富裕的讀書人,家裡正在全力栽培他考取功名呢。
這世道啊,就是這樣的,一味的賺錢,賺得多了,家裡沒有功名沒有立得住的男人,是保不住的呢,會被觊觎者不擇手段的吞并,最後落得人亡了,家業散盡。不過再想到即将要帶譚公子去見的,謝家宋家的兩位少爺,謝家現在是勢頭正盛,沒人敢惹,那宋家,父子同進士,老子還是國子監祭酒呢,十八年前,父子雙雙自盡而亡,烏程宋氏,那麼大的家族,說敗就敗了呢。
被念叨了的宋驚羽,穿着一身短打,阿嚏一聲,揉揉鼻子,在兵器架裡拔出一支白杆槍,嚯嚯嚯的舞起來,一邊的連廊上,幾個樂人,敲着鑼打着鼓,給他增添了聲勢。
所以啊,宋驚羽個人的戰力,未見得有多好,反正和譚晗,單打獨鬥,是絕對打不過的,就是這個架勢啊,太有氣場,一招一式耍得眼花缭亂,看不懂的,還覺得他武藝高強呢。
“天馳,你也來耍耍。”
宋驚羽招謝路過來。
謝路擡頭看着洋洋灑灑的雪,道:“等雪停了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