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過後，初晴，銀白的陽光在厚重的積雪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譚定站在公主府門前，一陣冷風橫掃，吹動衣袂蕩蕩。

鄭焞捧給譚定一隻水仙瓣式的銀胎暖手爐，請譚定上轎，前往明德堂。

十月已過，今天是十一月初十了，再過幾天，譚慕妍就要懷孕實足實的，十個月了，沒有入盆要生的迹象，譚定愁得哦，他的心思，和鄭焞是一樣的，以女兒為重，先要女兒好好的，因此今天來公主府，拜訪親家，要表面這個立場。

兩邊都知道，他們這個孩子是哪一天懷上的，若夫家想為了孩子的名聲，要孩子在母體裡多留一段時間，譚定是不答應，他能娶了田桐，本性是輕名利重情義之人，孩子懷到如今已經齊全了，身體長全了，不生下來留在母體内一日比一日大，不好生啊，萬一胎兒太大了，八斤九斤上去了，女兒嬌嬌弱弱的身子骨，生不下來，很容易陷入難産的危局。

明德堂正堂，座幾之前，設下垂地的幔帳隐去了魯陽公子的身姿，譚定向公主行過大禮，再向左下手第一張位置上的鄭可賢拱手，鄭可賢起身還了禮，請譚定在他的下手落座。

譚定坐下來，右側一排四個大夫，從上到下，依次是宮裡的岑太醫，夢參和尚，陳嘉泉，沈菁。

沈菁有舉人功名，他要參加明年的春闱，所以來京，上個月底到達京城，也被請了過來。

譚定見了沈菁，眼前發了一昏。

不是對沈菁本人有意見，而是明白沈菁坐在末座，意味着什麼。

去年臘月到今年正月，沈菁在雅溪做了快一個月的大夫，大夫，自然是什麼人，什麼病，都接診的，譚小娥事件以後，正月初八，還在年裡，接了一個孕婦。

沈菁是不出雅溪，不去病人家中看診的，任何病患，都得自己來，沒有破過這個規矩。那位孕婦家裡知道這個規矩，娘家的父親兄弟，夫家的父親兄弟，左右鄰居，壯丁湊了十來個，把孕婦連着床闆擡進映珠。

算是顧及了孕婦的身體，怕坐馬車牛車颠簸了她，牽動了她的疼痛，十來個男人，分了兩撥，擡着床闆跑着到了映珠都氣喘噓噓了，速度不比牛車慢，又有她母親婆婆嫂子，原來的穩婆等幾個婦人跟随，二十幾個送了孕婦過來，請沈菁救命。

孕婦難産了，來看大夫了。

到了那一刻，男女不用顧及了，大夫可以越過去，請沈菁出手，救她們母子兩條性命。

沈菁，他的醫術本就有偏長，而且到了那份上了，他無法做到兩全，與孕婦的家人說，保大保小選一條吧。保大，他很有把握保住大的，孕婦還活着，氣息尤在；保小，孩子在孕婦的體内看不見，根據穩婆說的生産的進程和他的診斷，孩子很可能已經胎死腹中了，保小他沒有把握，孕婦的家人，選一條。

剛過去譚小娥的事情，病人家屬也不敢胡攪蠻纏，非要他保住母子平安，孕婦的父母公婆丈夫分了兩撥，她的父親，丈夫，和婆婆，堅持保小；她的公公，母親，保大。

娘家的父母一頓撕扯和争吵。

夫家的公婆和丈夫，也是一場權衡利弊。

最後孕婦的公公權利最大，拍闆，保大。

不是說，多麼重視這個媳婦，重愈孩子的性命，而是很現實的問題，媳婦沒有了，得給兒子再娶一個妻子吧，聘禮等等又要重新準備一份，得多少錢。若兒子已經有了一個孩子，娶繼室，家裡要求還有點高，要女方長得好，是黃花大閨女，娘家不是亂七八糟的人，那麼好的條件來做繼室，這份聘禮得多少，人家才肯來，得厚厚的，他們家考慮到再娶一個好媳婦的花費，公公不願意再辛苦的給兒子籌備那樣一份聘禮，所以要保住兒媳婦。

在孩子很大可能保不住的情況下，考慮到了錢财，最終勉勉強強的，做出了保大的決定。

然後沈菁就把孩子，碎了，取出來。

所謂保大保小，就是這樣血腥殘酷的事。

保小，就是把孕婦給，活刨了。都不會給一個痛快的死法，因為孕婦的呼吸停止以後，會影響孩子的生命，既然保小，就一切以孩子為重，隻能對孕婦殘忍了，活刨了肚子把孩子取出來。

同樣的，保小也是如此殘忍，把孩子剪碎了，一部分一部分的取出來。

那一天，對所有人還有點安慰的是，沈菁把孩子取出來，大家可以看見，臍帶緊緊的繞在孩子的脖子上，把孩子勒得滿臉的青紫，已經窒息了。

難怪難産了。

生産本來就是孩子和産婦，雙向用力的結果，孩子入盆的時候，臍帶繞進了脖子，随着生産的進程，越繞越緊，孩子的碎屍拿出來以後，臍帶勒進肌膚，手根本解不開，用小刀一點點的劃開的。

臍帶繞頸，孩子本已九死一生。

現在沈菁坐在末座，就是來幹髒活的，他專長金石嘛，最後落到二取一的情況，就是他來動手。

扶晖院伺候着譚慕妍的穩婆廚娘丫鬟，這裡有寒妹和菖蒲兩個人，進來八個人，立在中間，述說着譚慕妍的情況。

譚慕妍現在的情況是很好的，能吃能睡，這樣鄭焞譚定才擔心不已，胎兒正在越來越大。

“如今胎兒多大，可估得出來？”

幔帳後面，發出一句溫潤的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