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父母把兒子送回來後,待了三天,便馬不停蹄趕去北京。生意雖忙碌,卻時常記挂,一天兩通電話打回來問他生活得還習慣嗎?
阿爺寬他們的心:放心,你們那兒子就跟皮猴似的,屁股好了天天往外竄,澄澄清卓帶着他玩,現在整個雲水村都快認識他了。
江爸江媽稍有放心,又擔心阿爺的話安慰成分多,兒子養了十幾年,什麼德行他們清楚,不說嬌生慣養,但對物質生活多少有點要求,畢竟此前都是在城裡生活,條件談不上頂好,與老家相比,卻是不錯的。就怕他一時适應不了,埋怨他們。
直到一次周末通話,江媽擔憂的事還未問,江韫北在那頭突然大喊一句“徐澄月,你去幫我們占地方,我和阿斂很快過去”,而後匆匆兩句“我過得很好,不用擔心”,便将電話撂給阿爺。
“瞧,我就說這小子過得挺好吧。”阿爺說。
江家父母在另一端面面相觑,真放下心了,安心經營生意。
江韫北能快速适應雲水村的生活,其中一個原因确實是他的适應能力尚可,而雲水村也并非那種荒山小村莊,生活需求一應俱全,還多了很多城裡體會不到的樂趣。另一個原因自然是徐澄月幾個人,一個他表姐,一個不打不相識,一個因一場足球賽結下兄弟情誼,三人令他這個暑假過得别開生面。
得意自會忘形,下一次江爸江媽的電話打來,阿爺由勸慰變成告狀。
“你們這兒子,水簾洞皮猴轉世的嗎?孫悟空都沒他這麼能鬧!”
阿爺氣不順,喊來嶽清卓幫他細數江韫北罪狀。
嶽清卓憋着笑,先做總結:“舅舅舅媽,江韫北挨了阿爺兩頓打。”
第一次惹阿爺生氣,阿爺隻動了口。
起因是那天他們去海邊看日出,有人在放風筝,江韫北眼饞,非要自己做,信心滿滿找來材料,模樣倒是做好了,但不知是不是竹子找得不對,怎麼也飛不起來。他找一起踢球的夥伴取經,得知他們用的是編竹席的細竹子,于是将主意打到阿爺的竹席上。
竹席原本隻是線散了,再穿一穿拉緊就能用。江韫北拿剪刀把線剪了,一根根抽出來,四隻風筝做好,竹席沒了三分之一,露出青灰色的床闆。晚上阿爺去睡覺,看到竹席被糟蹋成這樣,直心疼,但顧念孫子才回身邊,沒說重話,隻警告幾句,打算将就用過完夏天。
江韫北嘴上應着,腦子裡卻想着四隻風筝齊齊飛起,且遠甩一衆風筝的壯景。
但他不長記性,第一頓打是在一周前。
他從阿爺的皮箱裡搜羅出一件又重又厚的軍綠色大衣,往裡塞兩個枕頭,斜放在床上,喊來他們三個,讓他們面朝床跪下去,自己站在闆凳上。他們不明所以,不願意,被他用溜冰場門票誘惑,半蹲半跪下。
望着眼前三個黑色的頭顱,江韫北得意地發令:“哭!哭着喊阿爺。”
方之斂腦子轉得快,覺得這應該不是什麼好事,提出異議,被江韫北駁回,隻說這是新鮮玩意,讓他們趕緊哭。
雖不情願,但想知道遊戲後續,也記挂着溜冰場,三個人隻好聽從,沒什麼感情的嚎了兩聲。而等方之斂反應過來這是個什麼“遊戲”時,阿爺已經抄着粗棍子,滿巷子追着他跑了。
徐澄月後知後覺:“這是不是前天有個老人去世,出殡時他們家人哭着喊的話?”
方之斂點頭,正巧他們出門踢球,在路上碰到,也就看了一次,江韫北就“學以緻用”了。
那天,江韫北好沒幾天的屁股再次遭殃。
第二頓,是在昨天。
方之斂自小有練字習慣,一手好字看得江韫北羨慕,突然說自己也要學,不知上哪整回來一疊宣紙、一支毛筆和一罐墨水,在天井裡支了張書桌,揚言要用一手字折服一衆愚民。
宣布完後,拉來方之斂當教練。第一天很認真,方之斂怎麼教就怎麼做,十分配合,沒有偷懶,喊他去踢球,破天荒說不去。隔天便開始作妖了,再次把主意打到阿爺身上。趁他午休時,拿毛筆在他額上畫了隻烏龜。
阿爺原先不知,頂着烏龜出去轉一圈後,被鄰居嘲笑一通,氣呼呼地回來,拿着路上順手撿的樹枝,一進家門先罵一句“小兔崽子”,然後再次将人從巷頭追到巷尾。
三個人象征性地阻攔,攔不住,在一旁邊看邊點評起來。
方之斂:“我覺得像烤焦的番薯。”
嶽清卓:“我覺得像一塊很醜的胎記。”
徐澄月:“我覺得像陳阿婆家小豬拉的……”
方之斂和嶽清卓立馬抛棄各自的觀點,萬分贊同徐澄月這個形象的比喻。
揍完人,解氣了,阿爺才想起來洗臉。可不知江韫北哪搞來的劣質墨水,擦不掉,水洗不掉,用肥皂、沐浴露,怎麼也洗不掉,阿爺氣極,丢掉肥皂,又追着人打一通。最後氣不過,晚上趁江韫北熟睡,禮尚往來,也在他額頭上畫了隻龜。
今天早上,爺孫倆盯着彼此額上的龜,像照了面鏡子。
江媽聽完,忍俊不禁,礙着公公還在邊上,收斂了笑意,代兒子向他道歉。倒是不知道自家兒子原來這麼頑劣,之前雖說帶在身邊,但工作忙,無法時時照看,他也沒怎麼讓他們操過心,所以夫婦二人便以為兒子比同齡人穩重。江媽為此還嘲笑過江爸,說幸好兒子不随他,沒有他年輕時那樣鬧騰。誰知竟是偷偷藏着,回去之後解放天性。
阿爺氣得吹胡子瞪眼,叫他們找一些能清洗的寄回來。
江媽再次忍不住,笑聲傳進話筒,江爸連忙捂住她的嘴,連聲應好,又問嶽清卓:“你們後天就開學了吧?”
“對。”
“那小北額頭上的,也洗不掉?”
“對的,舅舅。”
江爸歎氣,委婉同阿爺建議,下次換個地方畫,孩子要上學,形象總歸重要。
“換地方,我直接讓他換個腦子!”阿爺原本是打算好好疼愛孫子,彌補過去遺憾,誰曾想竟是個混世魔王,沒被氣出高血壓已是萬幸。他瞅着還在給她找清洗劑的徐澄月,在旁邊舉着電話的嶽清卓,感慨,還是女娃好,乖巧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