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久才回神,擡頭,是一張熟悉面孔。他癟嘴,找到借口似的,眼淚唰的流下來,“冉于漪,你把我砸痛了!”
另一端,徐澄月幾人到家後,放好東西,不約而同出現在家屬院樓下,手裡拿着不一樣的東西。
方之斂兩指夾一張紙,上面是一道國際物理競賽原題,非常難,可以讓他專注思考一小時。
嶽清卓拎着一套拳,背着擋闆,忘記情緒最有用的方式當然是通過身體,運動、流汗、發洩,一頓拳下來,他今晚可以睡個好覺。
江韫北拿着遊戲機和相機,稱什麼都不如遊戲來得放松,有輸赢,定懲罰,怎麼好玩怎麼來,最後拍幾張搞怪照片,開心的事總是能驅散煩惱。
徐澄月隻揣了個零錢包,準備去學校小賣部買雪糕。
“這是什麼安慰方式?”江韫北不解。
徐澄月雙手插兜,扭頭朝他吹一聲口哨:“徐澄月式。”
幾人找到俞麒,輪流用上自己的法子,方之斂的被留到晚上,讓俞麒回去自己算。打了拳,玩了遊戲,拍了照,最後四人坐在高二教學樓天台上啃冰棍。
天寒風冷,他們坐到陽光裡,跟着太陽西斜的角度換位置,從天台的左邊,坐到右邊,太陽落到高一教學樓後,冰棍也啃完了。
徐澄月把他們的棍子一根根收到塑料袋裡,坐回去,不斷拱嶽清卓的肩,問他們,不冷吧?
江韫北聰明一回,接收到她的信息,縮着身體也去拱俞麒,“不冷不冷。”
一米五的椅子,空出半米左右,他們擠在一塊,有什麼冷的。
太陽收走最後一點光亮,夜像黑網一樣緩緩罩下來。
他們離開天台,徐澄月走在前頭,用力踩着台階,踩出節奏:“明天,又是美好一天。”
俞麒走在最後,眼角一熱。
接下來幾天,俞麒每天早出晚歸,三個人同住一棟房子,卻隻有晚上一兩個小時碰面。俞麒照常和他們打招呼,吃宵夜,他看出他們的欲言又止,但他沒有戳破。
直到俞澍離開前一天晚上,他的房門終于被敲響。
俞澍對這間房有些陌生,他踱步進去,一眼瞧見桌上擺的教材,幾乎都是物理,俞麒手下還壓着一張做一半的卷子,邊上是一疊寫滿的稿紙。他自小成績優異,無論參加什麼比賽,總能拿個獎回來,久而久之,他以為兒子的優秀是天生的,他隻需要坐等享受這份榮譽和周圍的羨豔。卻好像從未将心比心替他想過,這些優秀需要他吃多少苦頭。
他其實應該最懂這種苦,二十多年前的自己,也是這樣,用成千上百的紙筆,讓自己成為一群人中的最優秀。而随着社會發展和經濟水平提高,優秀人才如雨後春筍,俞麒在這樣的環境中依舊出類拔萃,吃的苦頭相較他,隻多不少。他卻不知足,将心裡那把丈量的尺一升再升。
在俞麟的事上也是,他将本該屬于自己的責任轉嫁到他身上,無非是以此為借口,掩蓋自己的失責。
如果沒有那天他的坦誠,俞澍想,他大概永遠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錯。然而即便意識到,那句簡單的對不起他也說不出口。江峤和徐桦勸慰他,父母犯錯也是常有,道個歉芥蒂也就慢慢消失了,在兒女面前,這不算丢臉。
但每個家庭關系不同,他們可以和子女處成朋友,贊美與道歉可以信手拈來,而他在親子關系中,以上位者的姿态存在太久,骨子裡的大男子主義,長年累積的威嚴與驕傲讓他低不了頭,即使知錯愧疚,補償方式也絕不會以“對不起”三個字出現。
滿腹惆怅此刻隻能化為一句詢問:“你想留在國内和媽媽生活,還是和我去美國?”
沒有任何鋪墊,這句話來得太快,俞麒一瞬無措,沒有應答,随即反應過來,這是父親笨拙,拐彎抹角的彌補。他清楚,他已經聽進去他的話,這就足夠了。
“我選了其中一個,俞麟就要選另一個嗎?”
俞澍搖頭,“這次都聽你們的,但我想,俞麟應該更願意和你在一塊。”
俞麒沒有猶豫:“我想和媽媽在一起,雖然會讓媽媽很累,但我可以幫她。”
俞澍安靜片刻,點頭同意:“你一直是個很懂……很了不起的孩子。媽媽那邊,如果忙不過來,可以請個阿姨。至于撫養問題,我和媽媽商量過了,這棟房子留給你們,另外每個月我會按時彙錢回來,你們倆的教育費用我也會一并承擔。”
“爸,”俞麒叫住準備離開的俞澍,“你和媽離婚,是你們的事,我相信你們能解決好,我和俞麟不是小孩了,不會因此怨恨你們任何一方。我們在這,你有時間,就多回來看看,我相信媽媽也是這麼想的。”
門上黑影輕輕一晃,俞澍又站了一會,轉身走回俞麒身邊,唇角微動,最終也隻是像對俞麟那樣,按了按他的肩。
“物理,如果不喜歡,就在這停吧,和阿斂一樣,找一找自己的興趣。”
俞麟搖頭,說他喜歡的,明年會再參加一次。
“好,你喜歡就好。如果以後有深造的想法,再和我說。”
目送父親離開,俞麒坐回書桌前,視線從滿桌物理題,轉到俞麟的獎杯上。
人好像都是這樣,失去才懂珍惜,釀成錯誤才知自省,然後拼命用以後彌補以前,甚至嘗試回到從前。
可惜,時間永遠是單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