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徐澄月一家三口,坐上去波士頓的飛機。
隻提前和江媽說過,她走不開,拜托了朋友來接。
是位三十多歲的男人,憑借手機上的照片認出他們,熱絡地提行李,用親切的家鄉話和他們打招呼。
想來,這位就是當初幫江家度過難關的人。
車一路駛出市區,向郊外而去。長長的柏油路,兩旁是綠色的樹和一棟棟高矮胖瘦不一的小樓。江家住的地方,是中央磚紅色那棟。
闊别兩年的老朋友相見,萬分激動。
徐澄月看他們擁抱的擁抱,握手的握手,不知道是該先安撫一下他們的情緒還是先讓他們進屋,畢竟快30度的晴天,要把人熱化。
江爸的身體比兩年前好許多,雖然還需要坐輪椅,但上半身能動,能自己推,情緒也比之前穩定,就是感性了些,眼眶一直紅着。
江媽幫他擦掉,哄道:“等會澄澄笑話你我可不幫忙。”
徐澄月坐到他旁邊給他按摩腿,“不會不會,我爸也經常愛和我媽撒嬌。”
徐爸徐媽羞赧:“你這孩子。”
聊了半天,不見江韫北,徐爸問起。江媽瞟一眼徐澄月,後者不好意思地埋頭,她勾唇笑出來。
“沒和他說呢,今天周五,他晚上回來。”
這是徐澄月交待的,她想打他個措不及手。
果然,晚上兩人在客廳打上照面,他的錯愕與驚喜無處躲藏,她終于有扳回一城的得意。
“怎麼,太久不見,不認識了?”他杵了太久,半句話不說,看得她煩,“吃飯了,快進來。”有種反客為主的意味,但,管他呢。
江韫北木愣地看着她拿漏勺轉身的背影,狠狠掐一把大腿,強烈的痛感,這不是夢。
那次通話,她撂下一句“江韫北,你等着”後,就無聲無息,他發的消息打的電話通通石沉大海,他知道她生氣了,但那結果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沒膽子求原諒,以為“等着”是等她的“絕交”,沒想到是等她來波士頓。
不止自己,還把徐叔徐姨帶上了。
江韫北心虛又有些惶恐地喊人。
徐爸捏捏他的肩胛骨,又摸摸他的腦袋,說:“長高了,也結實了。”
為這久違的問候,江韫北差點落淚。
這頓晚飯吃了很久。
江爸不能喝酒,便由江韫北代替,感謝他們的奔波。一不小心,把徐爸喝倒了,幫徐媽扶他上樓休息,江媽也帶江爸去洗漱。
徐澄月便收拾起餐桌。
碗洗到一半,身後響起腳步聲。她沖着盤子問:“我爸睡着了?”
“嗯。”江韫北接過幹淨的盤子擦起來,“怎麼突然來,也不說一聲?”
徐澄月遞下一個盤子給他,“我媽念叨江姨好久,暑假我本來也打算出來玩,和他們商量,就來波士頓了。”
江韫北琢磨過來,“我爸媽他們知道?”
“嗯,知道。”
“那……”
“我讓他們别告訴你的。”
徐澄月關掉水龍頭,朝向他。他好像又長高了,之前隻稍擡頭,就能看見他的眼睛,現在有點夠不到,要擡得費勁,幾乎是仰望視角。也變好看了,單一個側臉,流利的輪廓,半垂的眼尾,半邊水潤的唇,就讓她有些挪不開眼。
那兩個小人沒刻錯。
“為……”江韫北轉頭,與她直白的眼神對上,突覺心髒被猛地攥一下,他慌亂地轉回去。
徐澄月輕笑,“江韫北,你變高了,也變……”她故意停頓,聽到他反問一句“變帥了”才接上,“變醜了。”
“切——不敢承認他人美貌的人,都是膽小鬼。”
自負的話,傲嬌的語氣,讓徐澄月真切感覺,他還是以前的江韫北。
其實剛一見面,她察覺到他們之間的生疏與距離。并非客觀外在的差距,而是長久分别,對彼此的生活一無所知,除了打破尴尬的招呼外,不知該如何讓接下來的話顯得不那麼生硬。
明明他就在那,卻無端感覺,他不是他。不是那個易炸毛,幼稚又嬌氣的江少爺,變成可以一邊陪她爸喝酒侃侃而談一邊照看江爸情緒把控飯局氣氛的大人。
是的,大人,他在這場事故與遠走中,獨自蛻變成了大人。
可是隻稍一句話,一點往上揚的語氣,讓她覺得,在她面前,他還是他。
“江韫北。”又出現和他通話時那種複雜的情緒,徐澄月努力壓住,丢掉抹布,洗幹淨手,扔下一句話,“剩下的洗幹淨,上樓給你他們讓我帶的東西。”
他們這回一共帶了三個大箱子,三個包,包裡是換洗衣物,行李箱全是給他們帶的。吃食、衣物、藥品之類的下午都清出來了,剩下的都是給江韫北的。
“這是清卓帶的,裡面有她一半的獎學金,說給你的零花錢。這是阿斂的,作為你未來姐夫,他說他的見面禮不能比清卓低。這是俞麟的,非要我帶球,害我少拿好些吃的。這是俞麒的,不知道是什麼,你自己回去拆開看。這是意霖的,她讓你看完給她回個消息。”
江韫北聽到一個個名字,嘴角弧度漸漸擴大,點來點去,漏了一個,他下意識問:“你呢?給我帶什麼了?”
徐澄月雙手抱臂,冷笑一聲:“在你半年前收到的包裹裡。”
江韫北恍然,見她有秋後算賬的意思,很有眼色地把東西拿走,退出她房間。
他們倆的房間是挨着的,隻隔了堵牆,靠近馬路那面牆開了兩扇大窗,也是挨着。
江韫北洗完澡出來,就見她站在窗前,風吹得衣服貼在她身上,顯出細瘦的肩。他眉一皺,怎麼瘦成這樣。
他遞件幹淨外套過去,“這裡晝夜溫差大,多穿點。”
徐澄月穿好,坐到窗台上。窗台做得大,底下飄出一點,剛好當腳踏。
郊外的夜晚很安靜,月光輕盈地穿過遼闊的天幕和遙遠大地的樹葉,敞開一片,落在這棟紅色房子上。
徐澄月踩住這片影影綽綽,想起許久前江韫北說的,“你說波士頓的雪景很好看,波士頓的晚上也很好看。”
“是嗎?”江韫北跨上窗台,與她背靠坐下,“可能我待久了,習慣了。”
“習慣,一個很無趣的詞。”
“是啊,很無趣。”
“那什麼是有趣的,你在這兩年,有什麼有趣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