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無人,空曠的房間裡,誰都沒有率先開口。
外面放晴了,雲層湧動,有光從縫隙穿過。
原夏慢悠悠地來到沙發邊,為自己滿上一杯水,她年紀還小,舉手投足間卻很是淡定:“林樾,你是不是很讨厭我。”
不是疑問句,是陳述句。
她看到男生沉默地站在門口,臉上身上布滿淤青,也不知是憤恨還是其他,低垂着眉目。
見他沒回應自己,原夏也不生氣,喝了口水,自顧自道:“老實說,我有點厭煩這種生活了。”
林樾終于有反應了。
他笑起來時,眼睛是溫柔帶光的,而此時眉骨的傷痕配上不笑的黑眸。
暗沉沉的。
原夏拿着杯子走到他面前,她比他矮,但她還是盡量踮起腳,湊在他耳邊,很惡劣地說:“我已經懶得在你面前裝模做樣了。”
林樾感覺到自己的心下沉了一點,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包裹了他。
很冷很冷。
可他不想讓原夏察覺,用力握緊左手,努力和她平視。
女生那雙似水般無害的眸子裝着滿滿的厭惡,除去這點,她還是那樣嬌嬌小小,好像一切都未發生改變。
“我小時候想要什麼,阿雲他們就會把東西送到我眼前,隻有你無動于衷地坐在我身邊,因為在你眼裡,我根本不喜歡那些東西,我隻是喜歡他們為我忙前忙後,是嗎?”
好像是被說中了,林樾漆黑的眸子裡閃過幾分複雜。
原夏早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微微勾起唇角。
此刻撕開溫和面具的她,面容會不會極度扭曲?
可是這樣什麼也不需要顧忌的感覺,真的好痛快。
“二年級那會,你帶着你同桌走出人群的時候,莫名其妙在我身邊停下,你跟我說‘别自作聰明’。”
林樾看了眼笑意盈盈的女生,此刻的她很冷靜,又很難讓人琢磨透徹。
原來她一直記得那年的事情。
原夏笑了:“其實我也想不明白,我不過就是和大家一樣當了個圍觀群衆而已,怎麼你偏偏就要用那種語氣諷刺我。”
“不過林樾啊,有件事情你可能沒看明白,我不是自作聰明,我是一直都很聰明。”
這一刻,林樾清楚地看到她揚起了腦袋,她眼裡沒了厭惡,她是驕傲的,是不會輕易言敗的。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夏夏是個聰明的女孩。
夏夏從來都是一個很會為自己謀取利益的漂亮女孩。
“知道為什麼我明知你讨厭我,還想親近你嗎?”原夏收起了驕傲,白皙的臉上帶了幾分嘲意。
林樾以為他會在原夏嘴裡聽到那個心裡從未動搖過的答案。
可是,他錯了。
錯的太離譜了。
她說:“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和阿雲,沛言哥哥不一樣,你像是從光裡走出來的,渾身暖洋洋的,讓我好喜歡。”
後來原夏才知道,林樾身上從來就沒什麼光,一直是她眼裡的光而已。
林樾不敢置信地看向原夏,夏夏一直是這樣看他的嗎……他從來就沒這樣想過……
“不過——”原夏話鋒一轉,眼裡多了幾分釋然,她的話像一把刀,直直地紮在林樾心窩:“你大概一直自我認為,像我這樣的人,從小被男孩子捧着長大,要什麼有什麼,你林樾之所以能得到我的另眼相看,是因為你不像别人一樣慣着我。”
“你覺得就是因為你這種态度激起了我想馴服的欲望,你覺得我隻是不甘心,你覺得我把你當成了一個玩物。”
“所以,你可以對所有人溫柔,可你獨獨在自己和我之間劃了一條線,你不讓自己越界,也不讓我越界。”
都被她說中了。
林樾的臉一下子煞白,夏夏是個聰明的人,她完美地剖析了他的内心,他一下子像個什麼也沒穿的人。
像個無處可逃的小醜。
原夏又靠近了他幾分,微微掀唇:“林樾,我說的對嗎?”
林樾敗下陣來,青灰色的淤青盤旋在臉上,更顯得他落寞,他的唇張合了好久都沒能說出一句話。
原夏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禁有些諷刺,她把手中的杯子硬塞進他手裡。
打開門,毫不猶豫地說:“再見,阿樾哥哥。”
門關上了。
林樾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杯子,透過玻璃,他隐約看到了女生甜甜的笑,漸漸地,大概是水淹沒了眼睛,那張笑臉越來越模糊,而他眼裡的水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怎麼也擦不完。
空曠的房間裡響起男生的哽咽。
林樾一直以為他夠冷靜也夠聰明,原來,也正是他的那些自以為是的聰明困住了他。
他曾經和原夏說過的那句“别自作聰明”完完全全地還給了他。
真是報應。
***
“小雲哥哥,我先給你上點藥吧,姐姐快回來了。”小少年語氣裡盡是無奈。
蘇亦雲像是想到什麼,原本就紅腫的臉更是染上了一層紅暈,挺滑稽的,他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說:“我想等夏夏回來給我擦藥……”
阮遇停下正要夾起鑷子的手,狹長的桃花眼清清明明,臉上還是一如既往乖巧:“等會姐姐看到該生氣了。”
蘇亦雲永遠把原夏放在第一位,他對阮遇也沒什麼防備,隻好作罷:“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