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允許任何人阻礙托尼的離開,即使這個人是他自己。
托尼沉默了,他分明知道的,維吉爾是未出鞘的利刃,但終将等到自己鋒芒畢露的一天。
他隻是不知道這一天來得這麼早,他原本都打算讓維吉爾遠離一切危險了。
“注意安全。”
托尼最後隻是沙啞着嗓音叮囑了這一句,他甚至沒法在這種時刻給他一個擁抱,更遑論一個親吻。
或許他根本沒辦法成為一個合格的父親。
維吉爾跳下闆凳,回過頭看了一眼電腦顯示屏上的進度。
13%,距離100%還有一段遙遠的距離。
他站在門後,在他們徹底破門後将手中的煙霧彈扔出,伊森手中的機關槍不停地掃射着,白色的煙塵迷惑了他們的視線,卻也給了維吉爾絕佳的掩飾。
維吉爾穿行在軌道混亂的子彈中,手中的軍刀無情地收割着來犯者的生命,靈活而詭異的身形讓人無法想象他身上還帶着一身傷。
伊森這時突然明白為什麼維吉爾會那樣說了,有人為了殺戮而生,無論自願或被迫,而他正是其中一員。
伊森在後方緊張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他知道自己作為文職人員貿然沖上去隻會讓維吉爾陷入困境,但他卻也不想成為拖累,他躲在山壁凸起的部分後手中的機關槍為維吉爾清出一片安全區域。
維吉爾甩腕震落刀刃上的鮮血,他站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中央,短暫地喘了口氣。
他讨厭這樣的感覺,溫熱的血液飛濺到他的臉上,鼻尖萦繞的血腥味仿佛向他訴說着他的無情與冷酷。
啊,這就是他以後要做的事情。
維吉爾舉槍,對着前方扣下扳機,在重物落地聲中恍然意識到在前方等待着他的事物是何等的殘忍和冷漠。
維吉爾将軍刀收回鞘中,閉着眼站在原地,淩亂的腳步聲向他吐露着來人的位置,他的手還有些顫抖,但扣下扳機的動作卻有力而堅定。
在凄慘的叫聲和因恐懼而滞澀的腳步聲中,子彈的破空聲是那樣的清晰,讓維吉爾在一瞬間就意識到他們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将上半身暴露在外的伊森。
他的身體比頭腦更先做出決定。
帶着熱度的子彈旋轉着撕裂皮肉的痛感一瞬間沖上頭皮,維吉爾步履踉跄,手中動作不停,調轉槍口對準剛剛開槍的人。
維吉爾摸上腰間,入手濕潤的觸感讓他皺眉,後背的傷口因為動作幅度太大一并撕裂,鮮血将襯衫和皮肉相連,讓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泛起痛感。
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模糊着維吉爾的視線,他身形搖晃,下一秒又恢複了原樣,隻有動作一瞬間的停頓證明着一切的發生。
他急促地喘氣,淚水混着汗水一起流下,用另一隻幹淨的衣袖擦了擦汗,正準備繼續,卻在下一秒驟然松了口氣。
他聽到了賽琳娜的腳步聲,急促的、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捎來讓人安心的消息。
“媽媽?”維吉爾努力地聚焦視線看向賽琳娜,他的視線裡隻有一個模糊的人影,還有賽琳娜燦金色的發絲,“伊森博士和斯塔克先生還好嗎?”
賽琳娜站在維吉爾面前,蹲下來動作輕柔地把手搭在他肩上,擡眸看了一眼剛剛從山洞裡出來後就異常憤怒所以一路打了出去的鐵皮戰甲和正在往他們這邊走的伊森。
“他們都很好,你已經很棒了,Medley。”
賽琳娜心疼地撥開他被汗濕的發絲,把随身攜帶的修複劑遞給維吉爾。
維吉爾動作熟練地拔開瓶塞,将淡藍色的藥劑一飲而盡。
“他還好嗎?”伊森走過來問,他灰頭土臉的,看上去很狼狽,但沒受傷,“我是說維吉爾。”
“會好的,您可以去和斯塔克先生彙合了,我的孩子就交給我吧。”賽琳娜言簡意赅地回答,并且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即使維吉爾來到這裡确實有她的推動,但當她親自站在她搖搖欲墜的孩子面前,還是無法遏制地感受到心疼與後悔,她開始後悔自己的決定,并且無能地遷怒他人。
伊森自己也是有孩子和妻子的人,隐約能夠體會到賽琳娜的心情,他歎了口氣,還是轉身向出口走去。
“Virgil,這是他給你取的名字嗎?”
“嗯,”維吉爾抿着唇笑起來,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我很高興。”
看着維吉爾亮晶晶的眼睛,賽琳娜垂眸掃視了一眼周圍倒下的屍體。
九頭蛇不會放手的,在他們親眼見證了武器的功效之後。
“去跟他道别吧,維吉爾,”賽琳娜頓了頓,最終決定在他遺忘之前告訴他那個不算巧合的巧合,“你的父親,托尼·斯塔克。”
有人會記住這一切,但這個人不會是維吉爾,因為九頭蛇不會允許武器誕生自我的意識。
他隻能遺忘。
在遺忘之前,去和這段将被塵封的過往道個别吧,她親愛的孩子。
賽琳娜無奈而愛憐地親吻維吉爾的額發。
維吉爾愣住了。
事情的真相來得總是這樣讓人猝不及防。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他懷抱着最後一絲希望詢問道。
“會的,你們會再見的。”
賽琳娜的回答是那樣迅速而肯定,仿佛已經預見了未來。
維吉爾最後隻是回到山洞裡把手上的血迹洗去,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畫走了出去。
正午的陽光是那樣耀眼,灼目的讓人忍不住落下淚水。
翻騰的熱浪扭曲了一切,托尼已經從自己的戰甲中出來,和伊森并排站在狹長的通道出口。
“斯塔克先生,你曾經告訴我你的承諾永遠生效,你說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維吉爾站在他們面前,道别的話到了嘴邊卻又被咽下,最終隻是确認着一個承諾。
“我說過我的承諾永遠生效,我親愛的維吉爾,你要離開我們了是嗎?”
斯塔克可以比任何人都更加敏銳。
“是的,我很抱歉。”維吉爾低低地回應,隐忍着的淚水最終劃過臉頰落進黃沙。
“親愛的孩子,你永遠不需要向我道歉。”托尼伸手去拿他手裡的畫,露出一個輕松寫意的笑容,卻掩不去神情中的苦澀與悲傷。
“這是送給我的嗎?”
托尼佯裝驚喜,卻在再一次凝視着這張畫作時還是忍不住眼眶發紅。
現在的他甚至還沒有保護維吉爾的能力,遇到危險時還需要他的孩子在前方為他開辟一條通途。
但他不會這樣輕易地放棄,他相信離别隻是暫時的,他不會反對維吉爾跟着自己的親生母親回到那個黑暗的組織,但他總有一天會把中東翻個底朝天,親自把維吉爾帶回紐約。
斯塔克家不會介意多養一個孩子,當然也不少讓一位偉大的女性自由生活的錢财。
“是送給我們的禮物。”
也是獻給這一切的紀念。
維吉爾眨了眨眼,擡起頭看着托尼,面頰上的淚痕清晰而讓人憐惜。
托尼擦去他的眼淚,拿出昨晚改造的啟明星别在維吉爾胸前。
“禮物,”他親了親維吉爾的額頭,“它叫啟明星,願星辰保佑你。”
托尼·斯塔克是個無神論者,但如果所謂的上帝真的能為他愛的人們提供庇護,他不會吝于獻出自己的信仰。
維吉爾看着他,被淚水浸潤的藍眼睛像波光粼粼的藍色湖泊,與胸前藍寶石的胸針相映生輝。
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這個眼角還有淚水的人——這個為他而流淚的人,是他的父親。
維吉爾想,命運是如此的神奇,讓兩個本該沒有交集的人就這樣相遇,然後改變了一切。
這一刻他是那樣的渴望托尼溫暖的擁抱,帶着讓人眷戀的機油與鋼鐵的氣味。
“斯塔克先生,可以……給我一個擁抱嗎?”維吉爾問,“以父親的身份。”
托尼克制住淚意,輕輕地擁抱了維吉爾。
“當然可以,不過我希望你的母親不會介意你給自己找了個父親,親愛的維吉爾。”
托尼看向賽琳娜的方向,這朵帶刺的玫瑰安靜地站在不遠處,溫柔地注視着她的孩子,在察覺到托尼的目光後擡起眼皮淺淺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維吉爾會做出自己的選擇,”她淡淡地說,聲音聽不出喜怒,“感謝這兩個月來您對維吉爾的照顧。”
托尼敏銳地察覺到這位值得敬佩的女士好像對他不大滿意。
嘿,樂觀點,托尼,至少她沒直接拒絕你,他這樣對自己說,要是别人讓維吉爾變成這個樣子,他也得對那個人不滿意。
托尼親了親維吉爾的臉頰。
“我愛你,維吉爾。”
維吉爾蹭了蹭他的臉。
“我也愛你,爸爸。”
他從托尼的懷裡跳下來,同樣給了伊森一個離别吻。
“我同樣愛你,伊森博士,請不要擔心,我們會在不遠的将來重逢。”
維吉爾對着這位一直以來都因為他而深深憂慮着的長者許諾。
伊森知道的比托尼更多,他擔憂地看着維吉爾,直到他徹底回到賽琳娜的身旁。
“請向東走,距離并不遠,軍隊正在找你們。”賽琳娜說,“接下來的收尾工作就請交給我們吧。”
托尼沒有說話,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維吉爾,似乎要将他的相貌刻在自己的腦海。
托尼低下頭,無聲間注視着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掌。而後雙手顫抖着取下戰甲胸前的钯聚變反應堆,轉身離開了這裡。
他們離去後不久,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突然響起,背後火光沖天,訴說着一段過往的灰飛煙滅。
“他會回到我們身邊的,對嗎?”
托尼站在漫天的黃沙之中面對着自己來時的方向,眼中映出遠處的山巒與沙塵,還有爆炸的明亮閃光,背後是向他揮舞着手臂的軍隊士兵。
“他會的。”
想起維吉爾許諾時堅定的姿态,伊森這樣肯定地回答。
命運終将指引他們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