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知曉他是何時到來的。
他轉瞬間出現,又像流星劃過般消失,隻留下長長的拖尾掃過夜空,帶來黎明的前兆。有人曾向那人同行已久的朋友打探起這個故事,最終隻得到模棱兩可的答案。
“那家夥啊......”
科爾頓想想他們的初遇,覺得彼時稚嫩的自己可能把能想到的罵人話語都給貼在銀枝身上了———
固執、蠢笨、浮誇......
“我覺得有點刺眼。”
科爾頓想了想,覺得這個詞最符合當時的感受———一顆看不清臉的煤球遇見了連頭發都閃閃發光的騎士,就好比深海的魚類第一次觸摸陽光,下意識地想要排斥那點溫度。
一切故事開始于那次初遇。
科爾頓背着沉重的框子,上面裝着比他大了快一倍的礦石堆,他劇烈地喘息,汗水淌過臉上的黑泥,滑落到人中出,帶來一陣難忍的癢意。
他要是伸手擦,那重量就能從他扶着肩帶的手再分一部分到他背上,然後,鞭笞、責罵、失蹤的食物、處理不了而發炎的傷口就會随着這個舉動到來。
啪嗒———
耳邊似乎傳來幻覺般的響聲。
[啊......]
科爾頓意識不清地看了眼背後,才發現摔倒的原來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骨瘦如柴的中年人———正經曆着他剛剛所設想的一切酷刑,連哭嚎的力氣都不再有,閉上眼睛,如蜷縮的蝙蝠一樣,逐漸失去聲息。
他或許該憐憫的。
可他自己也過着這樣的生活。
科爾頓沉默地轉過頭,視若無睹。
此處是一個小小的礦地,收容着不少奴隸。周邊不是什麼幹淨的樣子,連礦道裡都隻有幾塊松散的木頭撐着,奴隸們為了一口飯努力工作,繁衍生育,然後再帶出下一代奴隸,面對着連生存都無法選擇的未來。
科爾頓也是如此,但他有一個小小的願望。
背過這一筐,今天上午的工作就結束了。
他的住處在一個風吹就能倒的小棚子裡。
科爾頓回到這裡,攥緊今天分下來的半塊黑面包,塞入口中,硌人牙齒的沙礫在喉嚨裡一陣陣摩擦,卻也讓尖叫的胃部平靜下來。
“什麼時候......才能離開呢?”
科爾頓呢喃出聲。
“嗯?”
一道輕輕的氣音從科爾頓身邊傳來,驚得他連連後退,在即将摔倒時,似乎有一道閃亮的銀光在他眼前劃過———是一個一雙覆蓋着銀色盔甲的手,将他扶住。
科爾頓下意識擡起頭。
他忍不住伸手擋眼睛。
“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銀枝見他坐穩,便也收回手來。
他有些好奇地四處觀望,在銀河漫遊許久之後,他又一次踏上了一個新的星球去宣傳自己的教義,卻不想見到如此景象。
如此血腥、荒蕪,卻存在着文明。
銀枝轉頭看向自己剛剛扶住的孩子———瘦弱到皮膚都貼着骨頭,身上沒有什麼好皮肉,眼中滿是對他的警惕與好奇。
[未被環境淹沒的生命力,真是耀眼而美麗。]
科爾頓見眼前的怪人沒想對他做什麼,膽子也逐漸大了起來,他依據銀枝渾身上下的裝扮笃定了他是個不知名的貴族老爺,又從對方剛剛的行為中,看出了那一絲絲的善心———
他的心髒開始劇烈跳動。
“這裡......是霍利斯家的礦場。”
似乎是許久沒說話的緣故,科爾頓的聲音帶着一些嘶啞,但他看見銀枝鼓勵的目光,便咽了口唾沫,繼續說下去。
“......您想去哪裡,老爺,我可以給你帶路。”
他真想讓這位不知疾苦的貴族與那跋扈的家夥們起矛盾,要是鬧個兩敗俱傷,就能給他個空子逃出去了,或者還能趁機撈一些财物———銀枝身上的東西看起來可是非常值錢。
“好吧,請帶我去。”
這句話落下後,科爾頓的打算就成了一半。
他的腦内翻湧着興奮,一次次激得他臉紅,還好積累已久的泥灰覆蓋在他臉上,為他那點破綻打了掩護,讓他成功将銀枝領到這裡。
銀枝常年挂着的笑意,在看見周圍的景象後落了下來。
如此......醜陋。
人的貪欲總是随着權利與地位生長,又在一日日壓抑中極速增殖,常年被驅趕的人坐上了足以奴役他人的位置,就變本加厲地效仿着自己記憶中的酷刑。
于是,銀枝打算先治标。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似乎隻是科爾頓走神了一下,那場争執就在銀枝壓倒性的實力下取得勝利,耳邊傳來呼嘯的人聲,對外界仍抱有期待的人湧了出去。
[這是在做夢嗎?]
科爾頓震驚地掐住自己的手,陣陣痛感告訴他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