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打小鬧倒是有,但是要說特别棘手的,沒有。”燕春梧說,“衛姐姐,我們要在這裡借宿一晚,你們若是也有這個打算的話,我們就去把這裡能住的宅子分一下。”
謝淩嶼補充道:“這裡已經檢查過了,并無邪祟。”
“多謝。”衛绮懷道,“那間宗祠呢?”
“那間宗祠?奇了,衛姐姐,你怎麼知道那地方的?可真是問到點上了。”燕春梧說到這個也皺起臉來,說,“那間宗祠還真是有幾分古怪。”
“如何古怪?”
“有鬼氣。”謝淩嶼說,“卻不見鬼影。”
衛绮懷道:“鬼氣微弱的話,鬼影隻會在一日之内陰氣極盛之時出現。這時候瞧不見蹤影,也是正常的。”
燕春梧的神色更困惑了:“可問題是,此處鬼氣并不微弱。我師尊親自探查過後,說是曾有人在此大肆屠殺。”
她們遇上的怨鬼幽魂能夠控制自己不作祟,足以證明其有自主意識,實力不可小視。
何況,屠殺本就容易産生厲鬼兇邪……
“這麼說來就麻煩了,然後呢,洛前輩怎麼說?”
“哎,衛姐姐,你不知道我師尊她有多佛系。”燕春梧閉眼,換了個慈眉善目的神情,雲淡風輕的語氣,重新開口道:“她說,若是神智清醒不願傷人的野鬼,我們也不必驚擾它的安息。更何況,萬事有緣,不能強求,我們與此處怨鬼緣分不到,不必——咳咳咳!師尊!您來啦!”
“洛前輩。”
“洛前輩。”
無聲無息走過來的洛珩輕笑一聲,拍拍自己的小徒弟的肩膀,有意調侃:“怎麼不繼續了?”
燕春梧欲蓋彌彰咳得更厲害了。
洛珩問了幾句太衍宗和問劍山的情況,就去找不遠處的殷無息商量相關事宜了。
幾人又聊了幾句,衛绮懷瞥見任長歡從那間宗祠裡走出來,道:“你們先聊着,我去和師妹清理一下今晚的住處。”
修道之人下山除魔,往往能遇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尴尬情況,因此對幕天席地風餐露宿這樣的生活早已習以為常,至于住些什麼鬼宅荒屋,更是家常便飯了。
簡單清理了一下附近幾座破敗漏風的老宅,殷無息布了個護法陣。年輕人們聚在一起,開始琢磨如何度過這漫長而枯燥的夜晚。
夜色降臨之前,其他幾家門派也陸陸續續地到達這裡。聶祈的及時趕到對衛绮懷來說尤為重要,因為他……
會烤魚。
不是衛绮懷不想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實在是她早已經嘗試過自己不是那塊兒料——在膳食的火候掌控上尤其差勁。雖說勤能補拙,但她平時也不願意在這方面努力,能夠在戀愛腦的驅使下親手做兩塊兒點心去獻殷勤就已經算是精誠所至了。
衆人架起篝火,強行在這詭谲的荒島上制造出了些熱鬧氣氛,夥伴之間三人五人地坐着,互相分享着自己帶的吃食,鬧着笑着,不知不覺就拉近了距離。
但是,偶爾還會迸發出一些小小的矛盾。
聶祈拄着拐——如衛绮懷幻境中所知,他确實是受了傷,然而他适應能力頗為不錯,拄着那副拐也能忙前忙後,靈活自如,着實令衛绮懷敬佩。
他此刻一手拄着拐,一手拎着那條鱗光閃閃活蹦亂跳的小魚,左看右看,最終遲疑着問道:“阿懷,你這活魚,哪裡來的?”
衛绮懷:“這島上不是有許多泉眼嗎?”
“……從那泉水裡捕的?”聶祈愣了一愣,咋舌,“那能吃嗎?”
衛绮懷:“能吃。”
“何以見得?”
“你剛剛烤的那條,不就味道很好嗎?”
“那條不是個切好的嗎……”如有九天神雷當頭劈下,聶祈眨眨眼睛,終于反應過來,登時崩潰叫道,“剛剛你吃的那條,就是這島上的東西?!!”
一旁的燕春梧正喝着甜酒,剛起了幾分醉意,聞言慢吞吞地回憶片刻,也跟着傻眼了:“衛姐姐?我沒記錯的話,我剛剛吃了一口那個吧?”
“好吃吧?”
“好吃是好吃啦——别打岔,衛姐姐,你吃的是這島上的水産?那能吃嗎?”
“島上的水産也是水産,不要大驚小怪。”衛绮懷說,“你那設定裡難道有規定過這島上的水産不能吃?”
“哎呀!都說了這早就脫離了我的設定了。衛姐姐你别開玩笑!現在幫你催吐洗胃還來得及嗎?”
“真沒事。我切開後發現它身體構造就是尋常的魚。”衛绮懷發現自己解釋不清,隻好指了指任長歡,示意道,“你看,我師妹吃了三四條了,什麼事都沒有。”
任長歡正在大快朵頤,莫名其妙被提起,擡起頭露出個懵懂又無辜的神色:“……啊?不好吃嗎?”
燕春梧默然片刻,語氣誠懇起來,終于被說服了:“确實好吃。”
還真别說,肉質鮮嫩可口,爽滑有韌勁,若是再花點時間炖一炖,應該吃起來味道更絕。
她妥協了,轉向自己剛認識的新朋友:“聶道友你看,大家吃都吃了,要不你就别介意了?”
“……”
聶祈對這種“來都來了”的破罐子破摔式邏輯無法辯駁,隻好轉過去對衛绮懷興師問罪:“阿懷,好啊,我說你怎麼非要讓我做烤魚,原來是惦記這個——行了!阿懷!别吃了!我給你做個别的!”
他憤憤扔開撥開她手裡的那條魚,終于不跟她計較了,正準備換些食材燒一鍋粥,又猛然間想起來什麼,随口納悶道:“對了,阿懷,你見到沒?崔家的那位長公子,同我長得有幾分相像啊。”
衛绮懷四下一望,沒見崔晏。
他沒這麼喜歡集體生活,更不喜歡湊熱鬧,先前給她打了個招呼便回了崔家的營地,現在應該是在挑了個僻靜的地方打坐靜修。
于是衛绮懷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一心一意地等着聶祈煮的那鍋粥。
不遠處的鐘如星和秦紹衣不約而同地向她投來一瞥。
衛绮懷忽然如坐針氈。
聶祈又道:“你認識——”
“……不像。”衛绮懷果斷改口,“哪裡像了?你跟他一點也不像。”
一想到這個糟糕的工具人替身人設是燕春梧寫下的,衛绮懷就忍不住用力地瞄了她兩眼,示意她說點兒什麼。
燕春梧自知心虛,連忙開始亡羊補牢:“我看着也不像!”
“可是。”任長歡迷茫又困惑地開口,“我瞧着那輪廓,倒是有七八分的……”
“師妹你嘗嘗這個。”衛绮懷果斷塞給她一串烤肉,手肘戳了戳燕春梧。
燕春梧會意,繼續胡言亂語地為她打圓場:“美的人總是相似的,但是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是不是?”
衛绮懷扶額:“這都哪跟哪——”
燕春梧瞪她。
衛绮懷:“……你說得對,再說幾句。”
任長歡:“?”
燕春梧繼續苦口婆心:“還有啊,那句俗話怎麼說來着,橫看成嶺側成峰,隻緣身在此山中,大家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挑對了角度看誰都像。你說對吧?任道友?聶道友?你看我和衛姐姐的鬓角是不是也差不多?”
她說得天花亂墜巧舌如簧,成功地把任長歡和聶祈忽悠過去打量她兩人的鬓角了,就連謝淩嶼都忍不住遙遙望了她一眼,略帶幾分認真神色。
燕春梧察覺到這古怪的目光,苦着臉傳音入密:“壞了,衛姐姐,逞一時口舌之快沒顧上管理形象,這下我在謝淩嶼那裡的好印象可都要蕩然無存了。”
衛绮懷抽抽嘴角:“何至于,你之前立的是什麼人設?”
燕春梧:“知心妹妹,友好夥伴,如果可以的話,還能成為托付生命的戰友。”
衛绮懷:“……你認真的?算了,你現在是覺得這能給她留下什麼壞印象?”
燕春梧語氣深沉地開口:“在她那種外柔内剛恩怨分明嫉惡如仇的人的眼裡,以後我在她眼裡一定是個得意忘形又巧言令色的僞君子了吧?”
“請不要亂用成語。”衛绮懷說,“順便照照鏡子。”
燕春梧叫道:“這句話就太傷人了衛姐姐!”
“我沒開玩笑,真的建議你照照鏡子。”衛绮懷眯着眼睛打量了一會兒對方,見她雙頰酡紅猶不自知,歎了一口氣:“我說,你怎麼喝甜酒也能醉啊?”
*
燕春梧是在夜半的時候醒來的。
她酒量太淺,還沒察覺到醉意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現在醒了,倒是有些頭昏腦漲。
她從自制的睡袋裡爬起來,準備去找點兒水喝,卻在這朽了大半、牆闆吱呀作響的老房子裡,聽見些不同尋常的聲音。
像是哭聲。
是風聲嗎?
其實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鬼。可是若有鬼祟,師尊師姐應該早就出動了才是。
猶豫不決間,她已經循着那聲音出來了。
迎面便遇上衛绮懷。
再一轉頭,又看見謝淩嶼。
遇見這兩人,她就安心了許多,便壓低聲音問:
“衛姐姐,謝道友,你們也聽見那陣奇怪的哭聲了麼?”
謝淩嶼點頭。
衛绮懷傳音道:“應該就在附近。”
此處荒宅衆多,今夜借宿之人隻占了一角,還有更多未被清理的宅子立于夜色深處,枯藤蛛網在夜風中輕輕搖晃,拉扯出細碎的聲響。
三人分頭行動。
在轉過一堵苔藓遍布的泥牆後,謝淩嶼輕輕吸了一口氣: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