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得見我?”衛绮懷輕聲問。
虞涵卻反問:“你是鬼嗎。”
“我是人。”衛绮懷走到她身前,“但因為一些奇遇别人才看不見我,本來你也應該是看不見我才對——你怎的突然就看得見我了?”
她說的這些虞涵通通置若罔聞,隻道:“所以,你不是鬼……不是他讓你來看我的。”
雖然不知道這個“他/她”指的是虞晚荷還是戚泫,但衛绮懷還是理解了她的心情,仔細想了想,決定給她一個善意的謊言:“我嘛,其實大約可以算是戚泫派來看望你的。”
虞涵認真地注視了她一會兒,問:“你也能洞悉别人身上的因果?”
衛绮懷讪讪:“這個,應該不能。”
虞涵換了問題:“他為何會從此處落水?”
“……抱歉,我不知道。”
見她一問三不知,虞涵說:“那他要你來做什麼?”
“找到兇手。”衛绮懷道,“找到近日這些兇案的罪魁禍首。”
虞涵似乎并不在意這個回答,因為她把目光從衛绮懷身上收回,轉而去看那祭壇中的湖水了。
衛绮懷坐在祭壇邊沿,神遊太虛。
虞涵站了很久,久到宗祠内站立着的那些訓練有素的侍衛都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并以目示意的時候,她才動了一下。
也随着衛绮懷坐下了。
人很難對這種無聲的陪伴無動于衷,無論是出于内心微妙的觸動,還是出于好奇。
她開始對她說話——不過,在那些圍觀者看來,可能是鬼上身一般的自言自語:
“他果然死得比我早。”
這句話不太好接。
但這個說法有些熟悉,衛绮懷忍不住想起上次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小姑娘很漠然地給出了回答:那真遺憾。
衛绮懷随口問道:“你還遺憾嗎。”
虞涵微微停滞了一下,似乎很疑惑她為什麼會這樣問,但還是平靜地望向她,回答道:“不。”
“他若是還活着,會繼續看見更多他不願意看見的東西。”虞涵說,“那時他的眼睛會疼得更厲害。早死早超生,也是好的。”
這話說得奇怪,就好像她已經知曉戚家衆人必死的結局。然而觀其言行,她隻是一個悲觀主義的怪小孩而已,衛绮懷把注意力從這個詭異的矛盾點轉移,問:“看到别人死亡,他的眼睛會受傷?”
虞涵點頭:“他那雙眼睛,時靈時不靈的。不靈的時候就疼得要命。”
果然,開天眼是要付出代價的。
衛绮懷想了想,卻覺得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了。
難道她應該問一個孩子,為何你們明明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卻沒有及時阻止嗎?
她有許多問題想要知道,但沒必要去為難一個孩子。
“我也幫不了你别的了。”最後衛绮懷實在無能為力了,看着這個奇怪的小朋友,在這個瞬間很想摸一摸她的腦袋,“你累不累?想哭一哭嗎?我陪你一會兒吧。”
怪小孩皺起眉來:“你,為什麼這麼問?”
為什麼?
因為,你……在短短幾天内,姑母去世、生母自盡、生父不管不顧,弟弟溺水夭折。
你孑然一身,不曾怨恨過什麼嗎?
聽了這個解釋,虞涵看向她的目光更古怪了:“我怨恨,我就要哭嗎?哭有何用?哭,那些人就能回得來嗎?”
現在的小朋友真是了不得。
衛绮懷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笑了。
虞涵繼續道:“若有人死得冤屈,後繼者就應當替她們複仇,以牙還牙,以命償命。”
可你到底隻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而你真正要面對的敵人,是你的父親和祖父。也許,還有隐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妖異。
這個答案太過殘忍,衛绮懷說不出口,隻好歎息道:“那就不太好辦了,因為我現在這幅模樣實在動不了手,沒法幫你尋仇,隻能陪你哭一會兒。”
“但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想了想,又說,“而且複仇和哭一哭,本身也并不沖突啊。”
衛绮懷生平最擅長以己度人,她自己心情糟糕的時候,就想找個溫暖的懷抱大哭一場。
雖然這事兒有點兒幼稚,說不出口,但她覺得這個辦法還蠻有用的。
不過今天好像被小朋友嫌棄了。
還被教育了幾句。
衛绮懷正想着,發現虞涵忽然擡頭看她。
她有一對兒猛獸般的、野性難馴的瞳孔。
那雙奇異的眸子就在此刻定定審視着衛绮懷:“鲛人泣淚,可化明珠。你哄我哭,便是想要這東西嗎。”
這孩子……
衛绮懷撇撇嘴,猛然意識到自己實在是太過濫好心了:“好吧,這麼問确實挺沒頭沒腦的。看來我們之間,我才是那個怪人。”
虞涵嘴角一勾,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
圍繞着她的幽幽冷意在此刻冰消雪融,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時,衛绮懷也松了一口氣。
她從來隻擅長應付活潑開朗的小朋友,而不擅長應付這種性格孤僻内斂的小朋友——雖然她現在依然不太理解這個小朋友的獨特幽默感,但自己能把她逗笑,應該是個很不錯的成就。
虞涵很快收斂笑意,又問:“你當真要幫我嗎。我這裡倒真有一事所托。”
衛绮懷:“什麼?”
小姑娘從衣袖裡取出一條斷了的紅繩,說:“他的玉不知落在了哪裡,此處水深,旁人不敢近,你可否幫我看一看,是不是落在了這水裡?水藍色的玉,不常見的。”
哦,是戚泫脖子上挂的那枚半月焱。
衛绮懷欣然應允:“可以。”
她跳到祭壇之上,俯身潛進水中。
下潛。
下潛。
冰冷的海水一擁而上,将她包裹其中。
她一路下潛,一路搜尋,大約是海水渾濁的緣故,她逐漸睜不開眼睛,衛绮懷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在這深不見底的地方找到小小一枚玉佩。
漸漸的,她的耳邊嗡嗡作響,太陽穴隐隐生疼。
是水壓太大了嗎……
等等。
她怎麼會感受到水壓呢?
最後不知道深潛到了何處,她不僅沒找着東西,腦袋還反而越發昏沉了。
*
衛绮懷是被人叫醒的。
“阿懷,阿懷,醒一醒……”
聶祈的聲音。
“阿祈?”衛绮懷掀起沉重的眼皮,神智一時還有些混沌,視野也不甚清晰,“你怎麼在這兒?”
聶祈為她搭脈,長舒一口氣:“萬幸,你沒事。”
衛绮懷睜開眼睛,隻模模糊糊瞧見聶祈的一個背影,她又用力地瞅了瞅,才發現不是她眼睛看不清楚,而是這周遭一片黑暗。
“這是哪裡?”衛绮懷道,“你在海裡撿到的我?”
“是,我醒來的時候發現你和我都在水中浮沉,隻是你昏迷不醒,我便帶你遊上來了。”聶祈點起一張明火符,照亮他們所處環境的全貌,“那海水通向的便是這座洞穴。”
衛绮懷起身,擡頭打量這座洞穴。
石壁森森,布滿細小的水珠,表面沒有斧鑿的痕迹,大約是一處天然洞穴。洞内散落着幾片碎魚骨,年代久遠,已經看不出是什麼魚骨了,但是體型不大,即便這裡栖息着肉食性動物,也應當沒有威脅。
洞中空氣潮濕陰冷,夾雜着一絲海風的鹹氣。衛绮懷一轉頭就看見了一汪深潭——聶祈應該就是在這裡帶着她遊上來的。
衛绮懷轉向洞穴的另一個方向:“咱們去看看那邊有沒有出口。”
聶祈點點頭,擡手又要支起他那副桃木拐,衛绮懷看着他那條在水裡泡得傷勢複發的腿,為它的多災多難唏噓片刻,忍不住開口說:“阿祈,要不你還是别走了吧,我幫你吧。”
聶祈茫然地望向她,正要問怎麼幫,就被衛绮懷一手摁在原地。
“?”
接着,衛绮懷将他攔腰抱起。
“啊!阿懷!這就是你說的‘幫’?其實我可以自己走……”
他話說到一半,忽而狐疑:
“阿懷,你、你動作為什麼這麼熟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