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绮懷垂下眼睫,不再多言,隻慢慢縮回自己的薄毯之中。
可是緊接着江不辭又說起十方大陣:“阿懷,為師不知這十方大陣中究竟有何寶物,但也知道,十方大陣與長生鑒雖關乎無上奧秘,本質卻與殺陣無異,你這兩次能夠有驚無險地度過,隻是僥幸。以後……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她輕輕歎道:“此後若是再碰上,還是叫為師同去吧。”
說完這句,江不辭才想起來不久後還要閉關,以及自己那不被十方大陣接受的古怪氣運,沉默良久,才補了一句:
“若是為師不在,你也不要一意孤行,遇上什麼事,多問問你師叔罷。”
其實江不辭并不經常對衛绮懷提到殷無息,尤其是在對某事上勢在必得又穩占上風的時候。
衛绮懷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擡手揉開師尊微鎖的眉頭,寬慰道:“徒兒清楚,師尊多慮了。”
江不辭眉心在她手心慢慢舒展開來,複又皺起,卻看見她這副正經姿态,禁不住啞然失笑。
“對了。”衛绮懷沒讓自家師尊寬心多久,忽地又從毯子裡鑽出來,倚在憑幾上,“師尊,近來徒兒聽說一個話本子很是流行,您博覽群書,徒兒想請教一下。”
“博覽群書?阿懷倒是會說話。閑書罷了。”江不辭哂笑道,“你問哪個?”
衛绮懷下巴擱在那軟而彈的靠枕上,懶懶道:“好像是叫什麼《問劍之争》,雖然不知寫的什麼,但這名字似是與咱們問劍山關系匪淺。”
“……”
衛绮懷終于在江不辭向來遊刃有餘的神色之中發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破綻,遂微笑着乘勝追擊:“師尊看過嗎?”
*
“然後呢?”燕春梧問。
“沒然後了。”
甲闆上,海鷗在飛。
一望無際的海面上,再也望不見那座神出鬼沒的梨花島。
衛绮懷下意識撫了撫自己發間的梨花,眺望着遠方,随手掏出一把零食交給身旁打算投喂海鷗的燕春梧,語氣深沉地歎息:
“我師尊說她看外面天色不好,遂大發善心,決定去撈我師叔和師妹了。”
燕春梧瞧了瞧晴空萬裡的天,不由咋舌:“那話本子裡到底寫的是什麼啊?”
“我怎麼知道。”衛绮懷憤憤戳她,理直氣壯地質問,“你現如今不是也重操舊業了嗎,難道沒做過修真界話本戲文的市場調研嗎?怎麼沒聽說過這個?”
燕春梧低頭偷吃了一粒零食,回味兩下,暗道滋味不錯,又從衛绮懷手心裡掏了一把出來,這才想起來辯解:“你說的這話本名字起得平平無奇,我當時不小心就把它掠過去了,哪能想到它還有這麼大的威力。”
“春梧,我有個問題,你寫的這小說裡的人物設定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麼多人都愛看話本啊?”衛绮懷瞥見她偷吃的小動作,把手中的零食換作更适合喂海鳥的谷粒,故意忽略燕春梧的不滿,隻道發現了一個新問題,“你說,我師尊愛看,鳳潇劍主愛看,現在那個魔域左使姬衡也愛看,這合理嗎? ”
“關于不辭劍尊,我本來就沒有太多着墨……這個魔修,更是從頭到尾都沒寫過。衛姐姐,早就告訴過你了,這已經和我的原作完全不同了嘛。”提及筆下的人設崩壞,燕春梧果然被轉移了注意,撇開那零食,頗為委屈地強調,“更何況,我師尊愛看的那是神話志怪,明顯是和劍尊愛看的這種不是同一類型的。至于那魔修,我看她更有可能隻是想找個由頭跟你周旋而已。衛姐姐,這幾人不能一概而論呀。”
“算了,下了船我就去打聽打聽這個話本子寫了什麼。”衛绮懷放棄追問這個不靠譜的造物主,回過身來,撤下她們之間的絕音陣,“謝道友來了。”
燕春梧抛了手中的谷粒,高興地沖謝淩嶼招招手:“謝道友!你也來看海鷗嗎?”
不,我是來看你們的。
本是想來勸和的謝淩嶼沒有來得及把這句話說出口,她隻微微困惑地看向她們,實在不明白這兩人為什麼怎麼總是能莫名其妙地鬧來鬧去,又能這麼快重歸于好。
她對燕春梧微微颔首,又對衛绮懷道:“衛道友,鐘師姐正在找你。她說,有事相商。”
衛绮懷遲疑片刻,問:“……可以不去嗎。”
她的臉色實在太過苦惱,燕春梧一時沒忍住笑出聲來,謝淩嶼也被帶得忍俊不禁,隻好欲蓋彌彰地咳了一下,接着用她盡可能的誠懇語氣勸道:“若隻是尋常事宜,鐘師姐應當不會主動找衛道友吧……”
衛绮懷一想也是,依她表妹和她相看兩眼的脾氣,能三番兩次地找過來,估計也不是有意要折騰自己。
怕耽誤了要事,她隻好去尋鐘如星。
*
艙樓頂上,鐘如星正等在那裡。
衛绮懷一見到她就忍不住提起一口氣。
雖然表妹看上去也不是很想很她多說話的樣子,可是這個架勢,真的很難不讓人想到天台約架啊。
好在鐘如星不知她腹诽如此,隻說了兩句話,言簡意赅:
“主君要我攜慕展眉拜訪秦氏宗主。”
“她現下已經來了。”
“阿慕?”衛绮懷眨眨眼睛,沒想到鐘如星給她帶來的居然是個好消息,登時喜上眉梢,“已經到了?那她在何處?”
鐘如星瞥見她這副歡天喜地的表情,更為不快,沒什麼好氣地反問道:“我說她已經來了,你說她能在何處?船停在哪裡,她便等在哪裡。”
這船一會兒将要在何處靠岸,衛绮懷自然是知道的。
監兵神洲西部,有一座頗為有名的海邊城市,這座船便将要停在那城中的碼頭上。然而,它雖是海邊城市,卻因城中有一條名叫丹水的古河橫貫東西,而得名丹水城。
衛绮懷高興完,又看了看鐘如星的神色,不免有些狐疑:“表妹,你今日怎麼這麼好心,來告訴我這個消息?”
嚴格來說,慕展眉是作為慕家少主,也算是鐘如星的未來屬臣。
雖然鐘如星平日因公出行帶的都是其他幾家的小少主,可是與慕展眉同行也并非絕無前例之事。那鐘如星今日帶什麼下屬去什麼地方,為何突然多此一舉告知于她?
鐘如星乜她一眼,淡淡道:“此次來接我們的是秦家少主和秦氏二公子。”
秦家那位以美貌著稱的二公子。
衛绮懷反應了半晌,“啊”了一聲,後知後覺地明白了。
鐘如星見她心裡清楚,說得更不客氣了:“叫慕展眉記着自己的身份,别四處留情,給咱們家丢臉。”
“你莫要看不起阿慕,雖然她不像裴、楚二家的姐妹們那般總是順着你的心意。”衛绮懷覺得有必要為自己的好友辯駁一下,“可她怎麼着也是慕家少主,該有的分寸還是有的。”
鐘如星毫不留情地譏笑道:“是嗎,你有這個為她争辯的功夫,不如看看她本次來西陸,帶了多少侍寵?”
衛绮懷苦口婆心道:“公是公,私是私,她再怎麼風流,也不會誤了正事——”
鐘如星像是再也受不了她的狡辯,冷哼一聲,轉身拂袖而去。
艙樓頂的獵獵海風吹動她的衣袍,她拂出去的寬袖在空中招搖成一輪赤紅的圓。
就在這輪飄搖的紅日将與衛绮懷錯身而過之際,她停下了。
又有一人走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