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交朋友總是很容易的——最起碼維持表面的和平,并不是什麼難事。
一群人尴尬而默契地去往秦家别苑。
還是步行。
丹水城的街頭娛樂活動尤其熱鬧,衛绮懷一路上見到了不少新鮮人新鮮事,有演雜耍的,有鬥促織的,有說書的,還有角抵的……總而言之,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令人目不交睫。
衛绮懷一行九人,總不能齊齊并列一排占據了交通要道,于是走着走着便分散開來,自然而然地分為前後幾波。
最前面領路的自然就是秦紹衣了。
鐘如星走在她身側,照常與她惜字如金地互相恭維着,旁敲側擊地了解一些鎮西秦氏的現狀,還偶爾會和秦家這位據說很好說話的四小姐打幾句機鋒,然後向身後瞥去一兩眼,再不動聲色地轉回來。
謝淩嶼自然跟在自己師姐的身後,而燕春梧也就自然而然地與她并肩同行。
……隻不過,謝淩嶼有時會在心底好奇,為什麼燕春梧總是把她當做什麼需要保護的什麼人看待,就連走路都要搶着走在外圍。
慕展眉本是與衛绮懷勾肩搭背着走在最後的,奈何崔晏和聶祈走過來,不知不覺将她擠了出去。她雖樂意看熱鬧,但又不願與崔瓒走在一處,便往前尋,發現這位名叫燕春梧的新朋友好像對這裡的一切事物都抱以極大的熱情,到處東看看西瞧瞧,嘴裡說個不停——可巧,慕展眉素來是個擅長交朋友的,當即便從容自如地加入了對話。一來二去,便能以名相稱了。
衛绮懷走在最後,看着身邊有些茫然的失憶竹馬、心事重重的男閨蜜、還有冷眼旁觀若無其事的冤家對頭,一時間心中百味雜陳,無言以對。
崔瓒這樣的粗神經,對兩個男人異常相似的相貌隻好奇了一瞬的功夫,便放棄糾結了。
在得知崔晏失憶的來龍去脈後,比起對自家堂兄噓寒問暖,她更在意那位神出鬼沒的老妪:
“我說,那老人究竟是何手段,你們合力都奈何不了她?”
衛绮懷道:“傀儡替身術——算是偃師的一種吧,隻不過比起尋常傀儡,她驅使的是紙傀儡。”
“說到這傀儡術……我記得你那弟弟也有這手段,那老妪比之他如何?”
“不是他能比得了的。那老人的傀儡術精妙至極,能将小小紙花引做暗器,可謂是撒豆成兵,出神入化。”
“你當真沒打得過她?還險些中招?”
“……你說得這麼高興,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連續回答了她八個問題後,衛绮懷比了個暫停的手勢:“打住。”
她友情建議道:“我們要不要歇一會兒?”
未待崔瓒拒絕,她又指了指前面的燕春梧,示意:“等等她們。”
方才燕春梧不知瞧見了什麼新鮮,拉着身旁的兩人鑽進了一條小巷子。走在最前的秦紹衣鐘如星看見,既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追過去,隻停了下來,等在遠處。
衛绮懷長舒一口氣,也跟了過去,拉着聶祈和崔晏,随便找了個路邊茶棚坐下,稍微緩和了一下她這一路上的尴尬心情。
聶祈和崔晏各自在她左右手坐下,神色已經恢複了正常,沒有半分不自在。
被夾在中間的衛绮懷:“……”
既然沒有不自在,那怎麼都不說話?
一旁的崔瓒見她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不定,将手中抱着的劍一甩,青藍色劍穗擋在她眼前:“衛绮懷,你瞧什麼呢。”
衛绮懷不答反問:“你管我瞧什麼。”
她的語氣硬邦邦的,實在不像平時那樣友好,聶祈不知她們之間的糾葛,不由插了句話:“阿懷,你與崔師妹是舊相識?我竟才知道。”
……阿祈,你終于想起來問這茬兒了啊。
雖然看上去這位好友在人際關系上實在粗枝大葉的有些過了頭,但衛绮懷還是知道其中緣故的——聶祈和崔瓒雖為同門,卻因為拜在了不同師尊座下,修習的功法各有不同,再加上兩人師尊關系一般,那他們對彼此的人際圈不了解也是應當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原作小說的劇情buff為她大開方便之門:好促成她“養替身”這事不被人發現。
但是,若說到舊相識……
衛绮懷面無表情:“能躲就躲的舊相識,阿祈你不知道也沒什麼關系。”
崔瓒不樂意了:“好端端的,你躲我作甚?”
衛绮懷大驚失色:“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竟沒有嗎。”
崔瓒油鹽不進:“我若是你,有我這種對手,早該慶幸了。”
若是旁人有這麼個死對頭,早不知氣死多少回了。畢竟這位崔家小姐,不僅難纏,脾氣還捉摸不透的。
不過衛绮懷也沒想捉摸,隻呵呵一笑:“慶幸什麼?慶幸我多了一個手下敗将嗎。”
這話倒是戳中了崔瓒的軟肋。
她拍案而起:“衛——”
“阿懷!師妹!”聶祈急忙打斷她們之間的劍拔弩張,扶正桌上欲傾的茶碗,不得不出來打個圓場,“阿懷和崔師妹既然是舊相識,那可否容我多嘴問一句,為何你們一見面便要一較高下?”
他這個問題使得兩人都愣怔了一瞬,各自臉色微妙起來。
半晌後,崔瓒回過神來,冷哼一聲。
很顯然,提到這事兒,她就沒什麼好脾氣,也不是很想回答,索性随手指了指崔晏:“師兄若是真想知道,問我堂兄罷。”
“……當真要問我嗎。”失憶的崔晏微笑。
聶祈:“……”
太缺德了。
衛绮懷終于對崔瓒忍無可忍了:“我說,他好歹也是你堂兄,他現在失憶了,你能不能尊老愛幼一下?!”
崔晏臉上的笑容挂不住了:“……應該也沒有很老?”
“咳咳咳!”見她們又要嗆起來,聶祈不得不再次打斷戰火,随口道,“因為崔長公子麼?為何?”
說到這裡,崔晏也擡起眼來,似乎很想聽聽她們會給出什麼樣的答案。
崔瓒依然不願回答,隻唇角一扯:“還能是什麼。”
衛绮懷也學着她的樣子扯出一個笑:“不足為道。”
聶祈快被這兩人陰陽怪氣不予配合的态度惹毛了,但也不願勉強她們說出結怨之因,隻能悻悻道:“好罷,你們不想說就不說了。”
衛绮懷沖他招招手:“沒關系,阿祈,附耳過來,我偷偷告訴你。”
崔瓒面無表情:“這麼近,你當我聽不見嗎。”
聶祈靈機一動:“……可以用傳音的。”
*
燕春梧回來的時候,正正好好撞上兩人劍拔弩張的魔幻場面。
沒錯,就是魔幻。
有些場面在修真界确實屢見不鮮——譬如這種拿街邊茶攤當推演沙盤,或者用竹筷做暗器正面對狙的。
但問題是,現在這倆人開始拼神識了啊!
神識挾着真氣,令空中揚起的飛沙走石悉數停在了原處,微塵的軌迹清晰可見。
其中有一隻被異常圓潤的黑色石子浮在兩人視線正中的位置,微微動搖,被無形之力扯得前後不定。
燕春梧對這種場景并不陌生——在她筆下的小說裡,就常有這種對決。
對決雙方不用真刀真槍的拼殺,隻争奪一粒小石子的控制權。
隔空盤石子這等招數,如今親眼一看,還挺稀奇的。
燕春梧驟然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凝眸正色,氣沉丹田。
謝淩嶼注意到她神色變化,一時詫異,試探道:“燕道友,你怎麼了?”
“強者對決,恐怖如斯。”燕春梧捋了捋下颌不存在的胡子,滿面滄桑地喟歎一聲,“竟恐怖如斯啊!”
謝淩嶼:“……”
燕春梧玩完梗,迅速回歸話題,很現實地建議道:“要不還是裝作沒看見,我們跑吧?”
這時,正在一個個解救被兩人轟然真氣震在半空中的零碎東西的聶祈回頭望見了她們,連忙嚷嚷一聲:“燕道友?謝道友?别走别走!勸勸架!來幫幫忙啊!”
慕展眉聞言笑了一笑,故意道:“聶道友怎麼不叫我啊?”
聶祈看見她就想起來上次在那山莊裡的事,微微有些臉熱,但看見好友和師妹這樣相持不下,也隻好病急亂投醫了:“那敢問慕道友有什麼高見?”
慕展眉剛要開口,忽被一人搶了話:
“讓她們打。”
慕展眉:“啧,好生冷酷無情的人喲。”
那人對她的感歎充耳不聞,隻道:“我倒要看看,一粒石子能不能讓她們打出個你死我活。”
這話音剛落,就立刻傳來衛绮懷的憤怒:“你——”
慕展眉同情地看了看自己的好友,愛莫能助地聳了聳肩,側身一讓。
鐘如星走了過來。
崔瓒遙遙瞥過來一眼,居然開口了:
“鐘家少主若是不服氣,不妨一起?”
衛绮懷氣急敗壞:“一起個什麼?!這有什麼好一起的!”
眼見這二人比拼有發展為三人混戰的可能,燕春梧在聶祈的眼神懇求下,終于決定出手相助。
她使出了殺手锏。
她對衛绮懷揚了揚手裡那疊小冊子——
“衛姐姐!找到了!我找到那本話本子了!”
*
手中接過那卷話本,衛绮懷隻覺得重若千鈞,當即魂不守舍地撇下崔瓒,在衆人莫名其妙的目光裡,小聲催促秦紹衣繼續帶路。
好在,秦家别苑并不算遠。别苑主管一安排下房間,她便迫不及待地鑽了進去,叫了三五好友一同品鑒。
她倒要看看這是什麼驚才絕豔的東西!
開卷——
掩卷——
沒過多久,衆人就讀完了上一卷。
老實說,《問劍之争》和衛绮懷當時猜測的内容差不多。
隻不過她好像記錯了主角的性别,這話本的主角是個初入江湖的毛頭小子——可她當時瞥了一眼師尊看的話本子,記得那主角好像是個女孩子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