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崔瓒轉向衛绮懷:“我能得到你的允許麼?”
她的禮貌總是出現在一些不合時宜的地方。
衛绮懷面無表情:“你是來找我打架的,我需要允許什麼?”
“既然無須得你允許。”崔瓒說,“那走門還是走窗,又有何分别?”
“……”衛绮懷終于忍無可忍,“要不我們還是打一架吧?”
面對這種邏輯自成一派的人,真的讓人很難不想和她動手啊!
她那語氣幹脆利落,顯然是習慣了說打就打,吓得聶祈抹了一把冷汗,習慣性勸架道:“阿懷!師妹!息怒息怒!今天你們不是剛剛打過一架了嗎?有什麼話不能說開?非要打架?”
可惜他這話說得太晚了,未待他話音落下,衛绮懷已經擡掌轟去,和崔瓒比劃起來。
聶祈隻好向慕展眉求助:“慕道友?慕道友!幫幫忙啊!”
那邊眨眼間就掀起了拳風腿影,慕展眉輕巧跳開,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不但不擔心,還反過來勸他:“聶道友,她們從小打到大的,别管了。”
聞言,聶祈臉色更差了:“一向如此?可眼下我們都是在秦家,這不好吧……”
“她們動手,自然心裡有數——就算出了什麼岔子也賠得起。”慕展眉口中說着,眼角餘光掠過兩人,微微一笑,又向聶祈道,“閑着也是閑着,聶道友,有這功夫,不若我給你講講這兩位大小姐是因何而結怨?”
聶祈一愣:“這,阿懷今日本來想給我說的,可是說到一半,就——”
就、就打起來了。
“看來聶道友是還不知道?”慕展眉賣了個關子,“此事可就說來話長了……我記得,起初還與不辭劍尊有幾分淵源。”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折身一閃,聶祈下意識後仰,正見慕展眉身後崔瓒一掌襲來,掌風掃得屋内堆成山的話本唰唰作響,好些粗糙書頁險些被震裂,連帶屋内的其他擺設都齊齊發出了簌簌的聲音。
聶祈不知這是怎麼回事,急忙提劍格擋:“崔師妹!手下留情!”
慕展眉擡手扶住将傾的博古架,不知從哪取了個驚堂木,落到書案上,虛虛一拍,拍出個公堂的架勢,回身笑道:“崔大小姐好大的脾氣。”
崔瓒卻橫眉怒目,扭頭瞪向衛绮懷:“你告訴她了?”
“她是我朋友,為什麼不能說?”衛绮懷道,“再說,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又不是什麼不傳之秘!”
崔瓒怒道:“你也好意思說?!”
衛绮懷也怒道:“什麼叫我也好意思說?難道你就好意思嗎?!你觊觎我師尊還不讓我說了?!”
“阿懷,師妹,有話好好說!”在兩人雲裡霧裡卻又夾槍帶棒的糾纏中,聶祈艱難地呼吸着,竭力理清頭緒,卻還是在這逐漸危險的話題中差點兒咬了舌頭,“這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觊觎’這兩個字未免太重,怎麼還與劍尊扯上了關系——”
崔瓒那牛脾氣說有就有:“奪師之仇!要我如何好好說!”
“你那算什麼仇!胡攪蠻纏!”衛绮懷大聲叫道,“你死心吧!依我師尊對你們掌門的那個脾氣,你别想得逞!”
“你才胡攪蠻纏!我如今已拜入我師尊門下,還能得逞什麼!我自始至終,不過是仰慕劍尊而已!”崔瓒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也說不清了,怒火中燒之際,竟有些口不擇言,“更何況,劍尊弟子這個位子,本來就不該是你!”
“憑什麼不該是我?!”衛绮懷被她激得面紅耳赤,也不管不顧道,“我修為心性哪點不好?她門下首徒,不是我難道是你嗎?當年師尊第一眼就選中我了!”
崔瓒質問道:“可你當初第一眼選中的是劍尊嗎?!”
“……”
房間中突然靜了下來,靜得落針可聞。
衛绮懷的臉色有些難看。
兩人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停了手,隻是彼此的氣氛,較之交手之前,更加危險。
“我當初是真心實意想要拜劍尊為師,可你呢。”崔瓒斂了周身氣勢,卻不躲不避,冷笑着将那句質疑一問到底,“衛绮懷,你起初擇師之時,第一個選中的可是劍尊?”
難道不是嗎?
為什麼不是?!
——在這樣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聶祈将自己快要脫口而出的疑問咽了下去。
他知情識趣,奈何慕展眉沒有這個顧慮,竟然将那句話順着問了下去:
“等等,竟然不是嗎?”
“……不是。”衛绮懷低垂着頭,沉默良久,不知道在回答誰,“我當初,未曾敢想,她會選我。”
崔瓒很不客氣地奚落道:“可見你也不是真心願意做劍尊弟子的。”
“崔瓒。”衛绮懷手中長劍铮然出鞘,寒光凜凜,“廢話少說。我們出去打。”
崔瓒亦握起了劍:“好啊,奉陪到底。”
*
就在衛绮懷要跨出房門的前一刻,房門被敲響了。
秦紹衣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衛姐姐,你這裡熱鬧得很啊。”
未待衛绮懷回答,她又說:“窗戶可千萬要關好,當心隔牆有耳。”
聶祈聽出來是她,連忙小聲問:“隔牆有耳?秦道友,這怎麼說?這不是你家别苑嗎……哪裡不安全?”
“倒沒什麼不安全的。”秦紹衣從容道,“隻是,我在隔壁。”
聶祈:“……那委實是隔牆有耳。”
慕展眉擡頭瞥了瞥那門後黑影,語調揚起,挑出一個意味不明的鈎子:“既然是隔牆有耳,那秦小姐可聽見什麼不該聽的?”
秦紹衣的聲音依稀在笑,“方才那句嗎?還是别的什麼——不過,無論該聽的還是不該聽的,我都已經聽了。”
衛绮懷開到一半的門在她面前轟然關閉,與此同時,在周遭落下一道絕音陣。
“秦四小姐,非禮勿聽!”
秦紹衣碰了一鼻子灰,悻悻道:
“衛姐姐,這可不是我自己要聽的——”
說到一半,她笑了笑,用那種衛绮懷一向喜歡不起來的揶揄口氣悠悠道,“衛姐姐這是怎麼了,惱羞成怒?好生稀奇。”
聞言,崔瓒立刻附和:“說得不錯,她就是惱羞成怒,外強中幹,色厲内荏。”
說罷,還哼了一聲。
你們兩個怎麼還一唱一和上了?!
衛绮懷提着的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梗在喉嚨難受得很,索性拉開了門,正要發作,卻見站在門前的秦紹衣被籠罩在一片如霧的月光裡,輪廓柔和至極,連帶着唇邊笑影也模糊起來。
她有些恍惚。
月光裡的人動了動,隻用一句話便使得衛绮懷蓄勢待發的全部怒氣戛然而止:
“衛姐姐,你是不是還不知道,劍尊今夜也在這座别苑裡?”
“?!”
衛绮懷下意識反駁:“不可能,我師尊從不下榻于世家仙門的府邸中,她哪怕是随便找個客棧也不會應酬這些——”
“劍尊的這個習慣,我亦有耳聞。”秦紹衣說,“可眼見為實,今夜我就正巧遇見了。嗯……應當是天門墟的那位呂師姐請過去的。”
哦,又是談些什麼連她也聽不得的正事。
衛绮懷漸漸冷靜下來。
卻又立刻滞在了原地。
……等等。
她們剛才那番争論!
不會讓師尊聽見吧?
慕展眉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欲言又止:“以劍尊的神識,想聽,必然是不難的……隻要有心。”
秦紹衣微笑着颔首:“所以,幾位,真要打的話,還是少說兩句吧。”
片刻的靜默過後,衛绮懷将劍收回鞘中,掃了一眼站在月光下的秦紹衣,實在看不出來她究竟是好心提醒還是故意消遣自己,便道:“多謝。”
秦紹衣見她這麼快平靜下來,居然還有些詫異:“衛姐姐,你竟不懷疑我是騙你的?”
“……”衛绮懷用一種很費解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誠實得有些犯蠢,“那你是騙我嗎。”
“這可不像你,你往日都要疑心我幾分的。”秦紹衣照樣抱怨了她一句,突然話鋒一轉,回答了她的問題,“不過,好端端的,我騙你做什麼。”
衛绮懷:“……”
你果然是在消遣我吧?
轉過頭來,她看着崔瓒。
剛燃起的戰火被人一盆冷水當頭澆熄,兩人按着劍杵在門口,大眼瞪小眼,忍氣吞聲,怎麼看對方怎麼不順眼。
……還是想揍。
聶祈見她們失了戰意,稍微放下了懸着的心,正想着如何講和,就見那邊的慕展眉一手一壇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來的酒,落在案上,揚聲喚她們:
“兩位這架我看是打不起來了吧,不如聽我的,用我的法子論勝負,如何?”
崔瓒冷眼睨她:“你的法子?”
慕展眉拍了拍手中的酒壇:“喝酒呀。”
她一邊說着,一邊給衛绮懷遞了個眼色——姐姐替你出氣,高不高興?今夜我必把她拿下。
衛绮懷:……高興個什麼?拿下什麼?你竟然還想跟這銅豌豆糾纏一晚上?
我看你明明就是又饞酒了吧!
崔瓒瞥着這兩個沒打完眼底官司的人,下巴微揚,語氣頗為輕狂:“就衛绮懷那酒量,和我比?”
慕展眉一掌拍開酒封,笑道:“我代她喝,比不比?”
衛绮懷在旁道:“她自诩衡北第一酒徒,你若是沒有那個能耐——”
“怎麼沒有?”
崔瓒一掀袍角,大馬金刀地坐下來,手裡接過那壇酒。
“比。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