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上名後,崔瓒還是沒能如願。
因為報名之時,耿州書局的夥計認出她和崔晏了,片刻思忖後,人家還很委婉地向崔晏請示道,這位大小姐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得知她隻是一時争強好勝,夥計臉上汗流如瀑,卻也沒有就此松懈,而是轉頭上了樓,與自家老闆商量了。
于是一刻鐘過去後,戲說大賽的報名條件中臨時增加了一條。
“報名者須攜帶個人作品才能參與初賽。”衛绮懷伏案歎氣,抓着毛筆犯難,“門檻還挺高的。”
燕春梧無奈:“能不高嗎?衛姐姐,這個比賽是寫個故事,又不是會寫字的就能來,當然要篩選了。本來人家就是要你在這三天之内寫出個話本子的——現在這個添的參賽條件不過是為了證明你的能力呀。”
衛绮懷瞪她一眼:“你看我像有能力的樣子嗎。”
謝淩嶼平靜地安慰她:“衛道友,不要妄自菲薄。”
霍離憂則閉着眼睛說實話:“謝道友,衛姐姐這也不算是妄自菲薄,畢竟話本是靠寫出來的,冰凍三尺并非一日之功。比方我,我就算是看過再多的志怪雜談,你要我突然下筆,我也寫不出來啊。”
燕春梧摸着良心講:“不過這比賽還挺公平的,沒給贊助商的大小姐放水,甚至還增加限制了——不過也不算限制,參加的誰手裡沒準備個底稿啊。”
衛绮懷氣不過,又瞪旁邊挑燈苦讀的崔瓒一眼。
崔瓒不恥下問:“何為贊助商?何為放水?”
“……”衛绮懷梗着脖子沒理她,向燕春梧控訴道:“你來之前沒告訴我,還要準備底稿啊!”
燕春梧:“……”
燕春梧:“衛姐姐,你本來也沒打算認真參賽啊!咱們不是說随便報個名,找到那懸命書生就行了?”
……不好意思認真了。
忽然,房間内響起敲門聲。
衛绮懷手指一松,打開門外禁制。
秦紹衣推門進入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五個人詭異而整齊的動作。
她頓了頓,臉上一貫的禮貌微笑霎時凝固:“諸位……都在?”
“你也有事?”衛绮懷沒什麼心思應付她了,隻好道,“委屈秦四小姐先站會兒了,我這的人已經快比桌椅多了。當然你要是自帶桌椅闆凳,那就自便。”
秦紹衣還真帶了一把圈椅,迤迤然搬到她們近處,坐下了。
她掃了一通衆人幾案上的話本,很快就猜出了她們的目的:“諸位是要參加此屆的戲說大比?”
“隻有我、春梧、和崔瓒。”衛绮懷說,“不過能不能參加還說不定呢——參賽者需要攜帶自己過往作品。”
秦紹衣難得出現了幾分貨真價實的好奇:“為何想要參加?無論是衛姐姐你,還是崔大小姐,都并無此等經驗罷?”
衛绮懷哼哼:“你就當我是想去決賽上見見世面吧。”
“方才你說,參賽規矩是參賽者需要攜帶自己過往作品。”這句話在秦紹衣嘴裡轉了個彎兒,找了個漏洞,“又未說是獨立完成的作品,衛姐姐若是與人合作,借個名頭,未嘗不能入選。”
聽見這句,崔瓒擡眼,與衛绮懷面面相觑。
衛绮懷:“……她好像,還挺聰明的?”
崔瓒點了點頭:“比你我聰明。”
衛绮懷:“。”
“此法可行!有那懸命書生的三人組珠玉在前,這法子應當行得通!那衛姐姐你就同我一起參賽吧?”燕春梧自覺找到了一個皆大歡喜的辦法,想到孤零零的崔瓒,又主動伸出橄榄枝,“崔道友也一起?”
崔瓒不假思索道:“好。”
好什麼好,這已經從對手變成隊友了!
崔瓒,你的初心呢!
衛绮懷急忙在傳音裡攔燕春梧:“慢着,你怎麼又要拉她了?”
“給你們兩個公平競争的機會啊。”燕春梧的寬容總是來得很不合時宜,偏偏她又頗具慧眼,“而且,崔瓒也不是全無優點吧?衛姐姐,你瞧瞧她方才寫了多少字,我第一次寫小說可沒在短短一個小時内寫出這麼多東西,這人倒也算幹一行愛一行,不如就讓她試一試?”
衛绮懷瞠目結舌:“你先前還說她有毛病的,怎麼現在又變了?再說,合作是要有默契的,就算我參賽隻是借了個你的名頭,那也要看看——”
這廂她們兩個在傳音裡争辯,那廂的霍離憂突然困惑道:
“可行是可行,隻不過這……這算鑽空子嗎?若是誰都拉幫結夥地報名參賽,以量取勝,那不就出亂子了?”
秦紹衣道:“自然不會,結伴參賽者會限制在四人以内。”
“我記得為了避免徇私舞弊,凡是參賽之人,都要住進限定的格子間中,是不是?”一聽到這裡還有個空子可鑽,霍離憂雙眼一亮,立刻想到了在她哥監視下脫身的好辦法,忙轉頭道,“燕道友,你們這個隊伍,加我一個可好?放心放心,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燕春梧素來心軟,當即就迷迷糊糊地答應了。
衛绮懷見勸不動,也别無他法,隻好掐斷傳音,轉向秦紹衣:“這個規矩不錯,隻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這正是方才我定下的。”
衛绮懷:“?”
秦紹衣不緊不慢道:“衛姐姐,此地尚在西陸境内,耿州書局的話事人自然也與我家有幾分關系。”
衛绮懷愣了:“你也是此次大賽的評委?”
“不,我平日裡不看話本。評選之職自然還是交給家兄了。”
衛绮懷無話可說。
……五個評委她認識兩個,這也太挑戰她的道德底線了。
“衛姐姐可不要多想。”秦紹衣似是看出她的顧慮,笑吟吟提醒道,“所有參賽的話本,都要經過謄抄,才會送到評委手中。”
“我才沒有打什麼壞心思。”衛绮懷道,“不過你過來又是因為什麼?單單是為了告訴我這個消息?”
“這倒不是。”秦紹衣道,“我方才似是瞧見夏家小姐了,隻是她走得太快,我沒看清,才想來你這兒确認一下。”
“她沒有回來……不過你這麼一說,好像也到了與她會合的時候了。”衛绮懷起身,“幫我指個路?”
*
秦紹衣見到夏靈嫣人影的地方是城中一處香坊背靠的暗巷。
穿過那條暗巷,沿途雜草叢生,衛绮懷發現這條路的終點隻通向城外一座尚未建成、卻中途廢棄的舊廟。
月上中天,她一邁進門檻,就聽見檐上瓦片簌簌,似乎有什麼東西響動。
約莫是老鼠,但更可能是……
衛绮懷手中一翻,翻出一張符咒。
“大小姐手下留情!”
黑暗之中,夏靈嫣一躍而下,落在她面前。
“夏道友,原來你已經到了耿州城。”衛绮懷停手,燃起一張明火符,正視着神色緊張的對方,“何不與我會合?”
“慚愧。”夏靈嫣見事情瞞不過,隻好歎了口氣,“我還未來得及告知大小姐,卻在與那狐妖交手之際,一不留神,使得弟弟被她擒走了。”
“夏珏被那狐妖擒走了?這是何時發生的?”衛绮懷覺得太陽穴隐隐作痛,“你又為何在此?”
“是昨夜發生的。”夏靈嫣無可奈何道,“那狐妖約我今夜在此會面,雖不知她有何盤算,可我也隻能将計就計了。”
衛绮懷打量着廟内破敗的一切,也不明白這狐妖的詭計,拉回視線,又道:“不過,此處陣法分明有幾分邪性,道友為何制止我?”
夏靈嫣臉上突然多了幾分尴尬之色,欲言又止:“此處陣法是……”
一個聲音幽幽在門外響起:“是我布下的,長姐。”
衛绮懷回頭。
衛昭站在廟門外,身上還是那件花團錦簇的紅衣,月光下的纏枝牡丹異常刺眼,襯得他身形單薄、膚白勝雪,那雙水晶珠似的眼睛更是一錯不錯地望向她。
此情此景,很難不讓人想起話本戲文裡描繪的豔鬼。
“邪修之法,不可長久。”雖然知道衛昭作為一個傀儡師,本就修煉得不怎麼正,衛绮懷過去也早已習慣,但今日難得觸及他的手段,她還是不贊同地瞪了他一眼,教訓兩句,又轉向夏靈嫣,“夏道友?你請他來的?”
夏靈嫣支支吾吾,有些惶急:“是,但是……”
“你不要緊張,我又不會因為這個生氣。”衛绮懷發覺她的性子軟綿綿的,太容易受驚,隻好安慰,“既然——”
她這樣說着,衛昭大步跨進門,步履飛快,不滿之色顯而易見,衛绮懷一瞥便知他又要作妖了。
果然,衛昭走近,第一句便道:“長姐何不問我?”
“你來都來了,還要我問什麼?”衛绮懷睨他,“你若能早告訴我,也不會背着我前來了。”
衛昭被這麼一噎,正要發作,夏靈嫣卻很有分寸,主動替他解釋道:“大小姐,二公子此次前來,其實是因着那狐妖獅子大開口,要我今夜拿人來贖人,而她要的那個人,便是那個以她同族妖丹來制簪之人——二公子也是為了您着想,才背着您前來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