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在左右國師府的兩條路上各自打聽了一會兒,兩人一無所獲。
于是她們又繞回那個十字路口。
宮城就在眼前。
一個善于掌控人性又法力高強的邪祟,會盯上一個愚昧年邁又醉心于求仙問道的帝王,再合理不過了。
衛绮懷心血來潮,提議道:“事已至此,不若夜探宮城?”
說不定,她們差的最後一塊兒拼圖,就藏在這宮牆之後呢。
“衛道友,那國主現已去了鳳凰台。假如那妖異也在,自然會随行。這時你便是去探宮城,又有何意義?”呂銳對這個臨時定下的計劃不予苟同,雖然她看得出衛绮懷隻是一時玩笑,但還是誠心建議道,“再說,倘若曆史上害死易國國主的那場地動就在明日,那毋庸置疑——這場災難就是因他身邊的妖異而起的了。我們當下該考慮的恐怕是如何制止他、或是如何救治這場天災下的無辜百姓。”
世上最令人煩惱之事莫過于,她知道災難要發生,卻不知如何才能廣而告之,使衆人信服。
說到此處,她又有些遲疑不決,“但這是六百年前,我們若是改動了某一人的宿命……譬如救下了那位國主,易國或許不會輕易覆滅,那這此後的世道會更好?還是更差?”
要給這個内憂外患的易國續命嗎?讓它和它年邁的國君一樣苟延殘喘。
它的覆滅無可挽回,正如這個時代層出不窮的災難,各方百姓的起義,世家的崛起那般,無法控制,無法抵擋。
“呂道友,大義啊。你甚至沒來得及想貿然改變曆史也許會抹殺未來我們的存在這一可能性呢。”衛绮懷笑着揶揄了一句,又道,“不過,一人之國算什麼國?救了他,與其說是在為一個内憂外患國家續命,不如說是在為一個早已衰朽的政權續命罷了。”
到頭來不過是會化作曆史的一道覆轍。
“是我想的太多了。”呂銳終究還是搖了搖頭,“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衛绮懷又道:“你要是實在擔心,不若我們明日也動身去鳳凰台,親眼見一見那妖是如何攪弄風雲的?時間來得及。”
“攪弄風雲?”呂銳苦笑,“衛道友,你這話倒是說得輕巧……”
衛绮懷聽出了這句話裡的小小抱怨。
攪弄風雲往往指的是人禍,地動卻常常是天災。人禍常見,而天災不常有。可此次這妖異與天災的關系密不可分,呂銳大抵是想怪她這話說得避重就輕,避天災而就人禍,實在輕巧。
“也是,能夠做客百年前,攪弄風雲的該是我們才對。”衛绮懷付之一笑,“不過呂道友你提醒我了。異象、妖異、災難,如今看來,十方大陣的三個元素都已經完整地出現在我們面前了……可是,這場地震,當真是人禍嗎?”
衆所周知,天生地養的大妖,往往因其靈氣純粹,而專精一道。
擅長操控人心的妖異,影響的應當都是人心才對,為何還能撼動現實中的地脈?
這個思路有些奇特,呂銳想了想,也贊同道:“眼前這個,确實不太一樣。我們起先還以為它是精通幻術,可地震無論如何都與幻術無關……”
她一說到幻術,衛绮懷就想起了另一個人。
倒也不是沒可能。
難不成,這妖異像既掌握了蜃母遺留的力量,本身又是窮奇血脈的虞涵一樣?
又或者,地震,隻是這個妖異出世的副作用?正如旱魃的火會燒盡飛紅城城中百姓的神智,像窮奇覺醒後會影響地脈引發海嘯那般?
不過,旱魃受困,虞涵被棄,倘若這次的妖異也能如此撼動地脈,那它會是因為什麼呢?它會為了什麼呢?
“……總之,明日就見分曉了。”衛绮懷安慰自己道。
“衛道友,”一轉頭,就見呂銳對她招了招手,飛身躍上一處高閣的屋檐,坐下仰觀天星,“今夜月色還好,上來說話。”
今日雖然陰雨連綿,今夜卻仍有一輪還算清晰的月亮,舉頭可見,瑩如岫玉,仿佛觸手可得。
呂銳卻在俯瞰萬家燈火。
衛绮懷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大約明白了她在思慮什麼。
事實上,曆史記錄的那場地震并不強烈,傷亡不多,雖然不知道易國積弊已久的内政和突如其來的國喪會不會引起史官在數據上的疏忽,但依史書上易國國主死于檐下落瓦而非倒塌橫梁這一點,衛绮懷也可以判斷出此次震級并不高。
更何況,人們住的本就不是什麼高樓大廈,人口密度也不至擁擠踩踏,若是腿腳靈便的,能跑到自家門前的開闊空地上便算逃出生天了。
但若是視物不明腿腳不便的老人,和居住在危牆之下的孩子呢?
以及那些被幻象蒙蔽雙目的人——
陰魂不散的幻象,會在這時将他們拉入地獄嗎?
“呂道友不放心的話,不若我們現在就去給人們報個信兒?現在還不晚。”衛绮懷說幹就幹,“人數太多,兵分兩路吧。”
“好。可是貿然說起地動,隻怕會讓尋常百姓惶恐不安。”呂銳頗為頭痛,“也未必能取信于所有人。”
“能救一個算一個。至于說起地震容易引起恐慌……”衛绮懷摸了摸下巴,笑道,“呂道友,你可以說‘這位客官,我觀你印堂發黑,恐怕你明日有一劫,不若聽我一言……’如此這般,把人家勸去室外待着就好咯。啊對了,明日還是他們推崇的涅槃大典,你也可以呼籲大家出門去看鳳凰降世——隻要别用同一副說辭應付就好,辦法總比困難多嘛。”
右國師為涅槃大典造勢,如今反倒為她們所用了。
呂銳笑道:“好,就這麼做。”
兩人說幹就幹。
分頭行動,衛绮懷先去的是窮奶奶家,雖然夜還未深,但她怕老人睡得早,隻好将這作為第一站。
這時打擾,為了避免被老人家劈頭蓋臉一頓罵,她還特地帶了一盒吃食上門。
“咚咚。”
輕輕敲了敲門。
沒人應聲。
怕不是睡了?
老人家覺少,入睡都不容易,實在不行的話,她還是托小雀兒傳個話吧。
她這個念頭剛一落地,便有孩子的聲音從屋角後冒出來,帶了點兒埋怨。
“你又來了?你找窮奶奶什麼事?”
“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衛绮懷笑道,“先小聲些,這麼晚了,你奶奶恐怕是睡了。”
“才不是呢,平日裡奶奶睡得可晚了。”小雀兒說着這話,卻依言壓低了聲音,“你找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