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荻雪那等漠視生死的态度,當然曾令衛绮懷疑惑過。
可她此刻依然沉默不語。
抛出了一個吊人胃口的問題,卻沒能等到及時的捧場,鹿韭悻悻一笑,卻未被打消興緻。
“姑娘身在局外,自然猜不到她,可我與她圖謀相同,自然知道她所思所想。”
“她想的定然是——”
“——如今神器出世,天下逐鹿者衆多,我為何不能分一杯羹?”
說到此處,他滿懷惡意地笑出聲來。
“如何?如今知道是被這等理由牽扯進這樁恩怨,姑娘還甘心為她驅策麼?”
他毫不客氣地揭示了答案,期待在衛绮懷臉上看到被耍弄的表情。
可衛绮懷隻是沉默地注視着他,而後輕聲問道:
“你說的神器,是長生鑒?”
“它被封印在神木之中嗎?”
雖然呂纾曾告訴過她關于“輪回”之事,但衛绮懷親身遭遇之時,仍無法确定長生鑒和十方大陣哪個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直到今日,她對長生鑒依然知之甚少。
“我以為這東西隻能寄生在别人身上,”她疑惑道,“原來竟然還能被封印嗎?”
“……是沉眠。”
鹿韭的惡意期待落了空,面色不虞,用隻字片語便結束了問題。
“它為何會沉眠?”衛绮懷繼續好奇道,然而瞥了對方一眼,又理解了,“哦,它無主便會自動沉眠,是嗎?所以你才要搶。”
這和嶽應瑕告訴她的可不一樣。
那神棍果然還對她有所保留。
不過,這種情況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不如說這種才像個尋常器物,而在嶽應瑕口中那個像寄生蟲似的寄宿于人身的長生鑒更像是某種特殊情況。
嶽應瑕為何獨獨沒有提及這種尋常情況?
等等,不對,她出現在這裡——她本就是為長生鑒而來的!
正是因為她知道這種情況,才對自己有所保留?
……所以,這鬼地方究竟還有多少妄圖坐山觀虎鬥,收盡漁翁之利的?
謝荻雪,嶽應瑕……還有誰?
看見她若有所思,鹿韭挽起一個玩味的笑容,細之又細地打量着她,“看來姑娘也并非一無所知,而是有備而來。”
細長蛛絲蠢蠢欲動。
“一無所知也不會被牽扯進來了——”衛绮懷低頭掠了一眼那些難纏玩意兒,“倒是公子這手段,還真讓我有些好奇公子的身份,以前可未曾聽過魔域北境出過您這等人物。”
鹿韭的笑容淡去,語氣中浮起幾絲若有若無的提防,“既沒聽說過在下,姑娘又是如何猜到在下出身的?”
他還真是魔域北境的?
詐了個真的,衛绮懷也忍不住咂舌。
時隔六百年,還能讓他那些後輩還前仆後繼地來蔚海城搞事,隻有兩個可能——六百年前的這厮要麼是計劃沒得逞,落荒而逃;要麼就是像狐族先輩那樣,被徹底留在這鬼地方了。
無論哪個可能,都讓衛绮懷感到心情快慰。
“現在我們的談判沒必要繼續了。”她回到她眼下的處境,“公子,撤下你的這些蜘蛛絲吧,我們各退一步。”
“蛛絲?這分明是繭絲,玄冥紗的好料子,姑娘真是忒沒眼光。”眼前的黑衣人口中細碎地抱怨了一句,搖頭嫌棄,腳下卻進前一步,話鋒一轉,“倘若我毀約呢?”
“你不在乎他的生死?”冷冷銀光自衛绮懷手中一瀉而出。
那是一把鋒利的匕首,頃刻便懸于妖異脖頸之上。
她幹脆利落地點頭,“剛好,我也想知道,這次少了神木之子這個變數,你還能用什麼東西蠱惑那些人。”
“我說過,他可沒那麼大本事。”他不慌不忙地笑道,“更何況,他是設下幻境之人,衛姑娘就不怕殺死了他,咱們兩個都找不到出路麼?”
“無妨,我有時間陪你耗。隻是如此一來,你便無法達成你的夙願了。”衛绮懷道,“你耽擱得起嗎?”
“姑娘也真是自信。”鹿韭低頭一笑,仿佛全然贊美。
他看上去又像當時跟在謝淩嶼身後的那個恭敬又馬虎的小副官了。
然而衛绮懷将其诠釋為笑裡藏刀。
因為那些如刃細絲正匍匐前進,慢慢将她包圍。
持刀者道:“何以讓姑娘如此相信,你能夠在我手下全身而退呢。”
“殺了我你也走不出這幻境吧?術業有專攻,公子看上去并不擅長幻術,不然先前也不至于打暈我了。”衛绮懷抱臂睨着他,“我殺他,你殺我,好,最後除了兩顆人頭,你還能得到什麼?公子,你有那麼多時間可以耽擱嗎?耽擱不起的話,下一場循環,我們又要見面了。”
“……好。”
“姑娘所言,也并非全無道理。”
片刻後,眼前的魔族妥協地笑了,手指微勾,那些繭絲漸漸撤回。
直到它們撤到安全距離外,他才道:“姑娘請便。不過,還請姑娘放過神木之子,他還是個孩子。”
“您方才說要毀約的時候可沒這麼好說話。”衛绮懷挑了挑眉,“他自謝老國師上任便出世了吧?這個年紀都算孩子的話,我此刻亦能稱得上童言無忌呢。”
魔族面色陰沉了幾分,“姑娘若是再同我糾纏,怕是就要令我以為姑娘是有意拖延了。”
啧,當然是有意拖延。
現在是什麼時刻了?
醜時?還是寅時了?
“不敢,”衛绮懷嘴上推辭了幾句,攤手示意,“還請公子開路。”
鹿韭冷笑一聲,轉身向前。
衛绮懷還記得這個幻境的始作俑者還在被自己挾持,隻好将手一擡,催促道,“解開。”
幻境開始崩塌,在其中助纣為虐的魔氣也随之消散,一個“門”出現在了黑夜盡頭。
黑夜散去之後,門外是真正的黑夜,如常的黑夜。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幻境,站在堅實的土地上,四面依然是行宮一角,安靜地仿佛從未發生一場殺局。
天尚未破曉。
衛绮懷有點兒遺憾。
不巧的是,她的敵人也有點兒遺憾。
魔氣如黑霧,再次聚攏,悄悄包圍了她。
“如你所說,衛姑娘,在幻境中你殺他我殺你,再怎麼得到兩顆人頭,也隻會牽絆住我。”魔族露出了他的獠牙,“但是,出了幻境呢?”
“公子一向行事低調,不見得會做這樣魚死網破的事吧?”衛绮懷手下一輕,放松了對獵物的制約。
“魔氣眼下是聚在姑娘身上,”鹿韭故作驚訝道,“這該是合理擒魔才對。”
“合理擒魔?”衛绮懷拊掌,“對,出了幻境後,就該擒魔。”
“不知衛某一個路人,協助失而複歸的神木之子夜半擒魔,當不當得上大功一件呢。”
她出了幻境,當然就可以把他送回去咯。
她低聲對妖異道:
“用你方才困住我的方法,困住他。”
鹿韭聞言大笑:
“姑娘,他被你挾持這麼久,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你還以為他能反戈一擊嗎——”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因為妖異确實不由自主地行動起來。
她啟動了契約。
“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