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璋自入了忠義伯府的大門,一直耐着性子講規矩,此時被不分青白地一通呵斥,她很不能消受,便仰着腦袋問:“父親說我外祖家歪門習氣?”
孟肇戎到這個年紀上,幾乎沒聽過誰敢這樣同他說話,他沒一個茶盞扔到甯璋頭上,就已經是看在她久别重逢的份兒上了:“今日你能說出這番話來,就知道陸家的習氣當是如何了。我若不管教你,恐怕你以為忠義伯府和陸家一樣沒規矩!”
孟肇戎一聲喝,便叫人取家法來。
邵姨娘忙撲到孟肇戎腳邊跪下攔着:“老爺莫要計較這些!她小小年紀,第一天進伯府,哪裡就懂這些規矩了?就是咱們幾個姑娘才來的時候,也被老太太挑過錯兒,更何況五姑娘小小年紀!”她一邊說,一邊給下人使眼色叫他們不許去拿家法。
顔夫人冷哼一聲:“邵筝兒,你不必惺惺作态。”
張姨娘本一直站在旁邊默不作聲,聽顔夫人這般說了,方點頭擡了一句:“幾個姑娘再不知輕重,也沒有和父親這樣頂嘴的。”
甯璋一眼都未看張姨娘,隻盯着孟肇戎:“并不敢和父親頂嘴。也不知哪裡說錯了,父親竟将我外祖家貶得一文不值,請問這是何道理?”
孟肇戎從不是咬文嚼字的書生,他是戰場上雷霆的将軍,發起怒來,威勢赫赫,叫人頭骨發麻:“我看你是規矩好得要上天了。第一天進伯府就頂撞長輩,不把長輩放在眼裡——去祖宗祠堂裡跪上一夜,認識認識孟家的祖宗。不等明天老太太叫,你就不必起來。”
邵筝兒緊握着帕子,實在不忍,蹙眉低聲勸道:“老爺,五姑娘一路舟車勞頓,才到了伯府,一刻也未曾休息便跪上一夜,如何使得啊!”
甯璋絲毫不懼,朗朗道:“多謝父親考慮周全,姨娘也不必擔心。十年不見,我确實要好好認認祖宗。”
這無異于給孟肇戎火上添一把熱油。
孟肇戎一聲冷笑:“聽聽,她好大的本事,陸家教出來的好孩子,隻跪一夜當然不在話下。”
甯璋心想:自然不在話下。可忽然轉念,想起來前外祖母千叮咛萬囑咐,叫她切不可在昌安露了功夫,因此跪上一夜是……很不能行的?可是她又不服——在這種猶豫之下,甯璋十分為難地在“恐懼擔心的怯意”和“不在話下的得意”中慢慢拉扯,硬是做出了一副沒什麼能耐的小孩子非要逞能的表情來。
這表情看在孟肇戎眼裡,還稍微消了氣,隻當她不過是脾氣硬了一點,倒有點像……有點像初見時陸隐喬的樣子。
孟肇戎略低下眼睛,遮住眼神中的微光,揮手交給顔雙儀去處理,卻又補上一句:“帶去祠堂認認祖宗吧。”
…… ……
孟家嫡出的五小姐養在外祖家十餘年,第一天回忠義伯府就被發落到祖宗祠堂罰跪,實在是昌安城一樁趣聞,蹑雲踏月地傳遍了整個昌安城。
有好事者談論起來,輿論大體分為兩派。一派是佩服孟家嚴肅果敢的家風,雖是武将出身,卻越發講究規矩清譽,連頭一回歸家的嫡小姐壞了規矩也是說罰就罰的,孟老太太實在是女中豪傑、說一不二、家風不錯;另一派則與孟家不睦,恨不得逮着機會就找他們個錯處,比如這回嫡小姐被罰跪祠堂自然是有着極大的錯處,那必然說明孟家沒教好子嗣,就這還好意思擠入清流門第?不能夠!
自然還是第一派的聲音大些。
甯璋跪在祠堂,自是不知外頭的風言風語,将離仗着自個兒輕身功夫極佳溜入幾個院裡聽了好幾耳朵。
顔雙儀的玉溪堂自然是落不下的。
那暮秋領着甯璋入了祠堂後,就回玉溪堂交差。孟肇戎并不在玉溪堂中,方才那場面結束後他便賭氣去了書房,顔夫人打發宋媽媽把令璋、玄崇給哄睡去,便躺在貴妃榻上和暮秋說體己話。
“我想着以陸隐喬那種性格,生的女兒也不會是個動心忍性的,真叫我說準了。你帶她去祠堂,可聽她又說了什麼沒有?”
暮秋慢慢替顔夫人捶着腿,道:“五姑娘脾氣傲得很,不肯服軟。”
顔夫人微微笑道:“脾氣性子倔強倒也罷了,我甯肯她不規矩的坦蕩些,也不要像邵筝兒這樣惺惺作态機關算盡。道理以後還能慢慢教,品行若是壞了,可教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