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夫人跟前兩個最得臉的大丫鬟,叫行露的這個聽說是極溫柔妥帖的,從無拜高踩低之舉,便是再畏懼孟老夫人的人也願意親近行露,但凡有些不敢叫孟老夫人知道的事,也會先與行露透露一二尋個出路。另一個大丫鬟叫還霜,聽說是個被嬌慣成副小姐的妮子,雷霆脾氣潑辣性子,行露和還霜兩人一個白臉一個紅臉,把雲遠齋治理的滴水不漏。
甯璋冷眼看着,确實覺得行露能在外頭留下這樣好的名聲是有些道理的。
行露貼心問候了甯璋一路行來是否妥帖、喜歡什麼忌諱什麼、身體和情緒一應都關懷到了,又絲毫不提昨晚一夜罰跪祠堂的事,自然也避免了議論主家是非。總之她問什麼,甯璋都一一答了,端得是個喜形于色的小姑娘做派。
行至半程,隻聽途徑的旁邊院中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混着人的慘叫聲,一陣撕心裂肺地響動之後,聲音才慢慢低了下去。
甯璋好奇:“這是什麼聲音?那邊是誰的院子?”
行露見慣不驚道:“是二爺。”
“孟知崇?”甯璋一步三回頭,側耳聽着院中動靜,“他在打人?”
行露道:“二爺在督察院領了個監察禦史的差,遇着作奸犯科的,便要處置。”
甯璋仍覺得有點納悶:“監察禦史可以把人拉來家裡打?這算動用私刑了吧?”
行露未置可否,隻一壁笑着為甯璋引路。
一路到了雲遠齋院内,又是和垂華堂不同的光景。此處像極了太平盛世的熱鬧場景,院裡的小丫頭們或侍候廊前花草,或逗弄籠中雀兒,或站在院中說閑話,看到行露帶甯璋進來,都笑着稱聲五姑娘好。
一個長得極玲珑可愛的丫鬟就在廊前,遠遠兒見了行露便将帕子一甩,聲音脆脆的:“請個人也這麼慢,姑娘們都在裡頭等着呢。”
行露啐道:“沒規矩的小蹄子。”
那丫鬟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又朝甯璋草草福了一福:“五姑娘好,就等你了。”說着把簾子挑起一角讓她們進去。
行露無奈道:“這是還霜,仗着老太太離不開她,慣得脾氣像個小姐似的。”
孟老夫人最重規矩又有着雷霆手段,她的宅院裡絕無寵妾滅妻之舉,自然也不可能有被慣壞的丫鬟。方才還霜對她講的那些話,看似是“被慣壞了沒規沒矩”,倒不如說是揣測出孟老夫人的心思,先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甯璋未動聲色,隻是微微笑着随她們進了堂屋,然後瞳孔顫了顫。
堂屋裡可真叫一個熱鬧!
堂屋正中的紫檀木圓後背交椅上坐的就是孟家當家主母孟老太太,她也是過了六十大壽的年紀,論相貌雖然缺缺,整個人卻是容光煥發的,一看就是權柄在握那樣的精神矍铄,當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孟老太太旁邊站着兩個年輕婦人,左邊那個上身着魚肚白的蘇繡褂子,配着鵝卵青的百褶裙子,打扮得素雅講究,人也清秀,天然有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韻味,不用說,得是病嬌才女二嫂王正瑛;右邊那個身穿绾色比甲,梳了個不太時興的簡單發髻,發髻上綴着一隻桂花,整個人很是疏朗,必是随父親在祁國上下遊曆過、頗有些遠見卓識的大嫂林疏雲。
堂中兩排八個紫檀木扇面形官帽椅,由近及遠各坐着顔夫人和三個姑娘。
左首坐的年紀最長,樣貌生得清麗,人如弱柳扶風,顯得溫柔恬靜,應是老夫人養大的容璋;容璋旁邊坐的就是樂璋,她雖沒姐姐生得那般好看,隻是有股天然嬌俏的勁兒,倒也生動得很;再往後是令璋,小小年紀便有一副同顔夫人般不怒自威的神态,繃着小臉兒,顯得很是嚴肅。
衆人原本正在說笑,見有人掀簾子,一時間都安靜下來,緊接着就見一個小巧玲珑的腦袋從簾子後面露了出來,小丫頭生得鶴勢螂形,明眸皓齒,臉上還有些肉嘟嘟的模樣。也許是她穿了一身蒼色并黛藍的深色衣裙的緣故,看着不像府中姑娘們這般鮮活,卻透着股莫名的英氣。
林疏雲先回過神來,朗聲笑道:“哎,自我進府就聽說二叔家的幾個妹妹個個都是美人,其他幾個都見着了,隻剩下五妹妹未見着,如今一見,果然比傳聞中還靈秀許多。”
甯璋摸摸腦袋,笑眯眯地:“大嫂子這樣說,從此我把大嫂的話奉為圭臬,可就驕傲起來啦。”
衆人聽了都笑,林疏雲也轉頭朝容璋笑道:“你瞧,五妹妹不僅模樣标志,說話也厲害,可把你比下去啦。”
容璋在這一排姊妹中容貌氣質都屬上乘,她也不惱,隻道,“我是最蠢笨的,幾個妹妹都能将我比下去的。”說罷又細細端詳了甯璋一番,點頭笑道,“五妹妹生的玉雪可愛,連我看了也隻有心生喜歡的。”
這幾個嫂子姊妹們雖然有說有笑,可坐在正中交椅上的孟老太太卻連樣子都懶得做,隻是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等甯璋一一見了禮,見她規矩倒也沒有錯的離譜,不至于現在飯都不吃先打上一頓,這才叫行露張羅着上菜。
衆人圍着紫檀木牡丹雕刻的大圓桌子,上面擺着各式精緻菜肴,有清蒸的鮮筍鳜魚、鹹蛋黃茄子、白灼秋葵、桂花粉蒸的糯米糕、雪花蛋,又人人一份味道極鮮的酸筍雞絲湯,另配着味道清淡的杏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