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崇每日從督察院散衙回家，都要路過這道側門。督察院主理監察彈劾，他又任的是監察禦史的值，所以格外留意目光所及的任何人與事，所有不太對勁的事情都會被他敏銳察覺。

其實自從王辰在這側門旁的鋪子裡躲藏的第一天，知崇就已經瞄到他了，但前幾日沒理，到第四日發現他還锲而不舍地守着，便忍不住叫小厮把他給拎了出來。

王辰被揪出來的時候面紅耳赤，當他發現青汝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簡直想挖個地縫鑽進去。青汝巷的熟人都知道知崇的名聲，不知道王辰是誰，以為這又是個作奸犯科的小官被他逮了，都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想，想看看王辰有什麼下場。

知崇考慮到王正瑛的面子，沒當場發作，就把他拎到了伯府側門裡頭，挨着牆審問。

“你在我們家住了這麼多日子，也該知道孟老太太的脾氣。便該打道回府，沒必要等三天。”

知崇對事情的背景非常清楚，于是開門見山。

王辰有些窘迫地說：“我知道老太太和二姑娘這次是生氣生大了。可是外頭那些話不知怎麼，傳着傳着就變了樣子，倘若我不親自向她們解釋清楚，恐怕這輩子我都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解釋什麼？”

“那天二姑娘看到的……”

“我是說，有什麼可解釋的？”知崇很幹脆地打斷王辰，他耐心缺缺，直話直說，“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你想要科舉，想要前途，就把感情放下，你想要感情，就把前程放下，倘若兩處不放，兩處黏糊，到底也隻能兩頭不靠，庸庸碌碌。”

王辰被知崇上來一番劈頭蓋臉的搶白怼的啞口無言，隻擰着脖子道：“難道……難道前途和姻緣便不能兩全嗎？難道我喜歡二姑娘，便是自毀前程嗎？”

知崇哂道：“我何嘗說過你喜歡我二妹妹就是自毀前程？看來是你心裡已經把前程和顔家劃上了等号。”

“我……我并非是這個意思！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可以對二姑娘發誓。縱然我有想要結交顔家之心，也一直是君子之交，從沒有一絲一毫想過要考姻親關系來攀扶顔家。我若藏了歪心思，現在也不會守在孟家門口，想要給二姑娘一個解釋了。”

知崇看着王辰急赤白臉想要将心肝掏出來辯駁自己的模樣，更覺好笑：“你是這個意思也好，不是也罷，我現在總算覺得你失去孟家這門姻親，幾乎完全是咎由自取了。”

“此話何解？”

“難道你不知道顔閣老對你另眼相看，為的是什麼？難道你口口聲聲喜歡我二妹妹，卻不知道她在意的是什麼？前程和姻緣，原本對你來說就不是兩個顧此失彼的選擇，我孟家乃世襲爵位，我父雖是孟家第一個文舉入仕的官員，可近幾年來，孟家已經大興改革，必将文治武功共興。我母親是老文治侯獨女，昌安城中至今未有人取代她的才女之名，連為你授課的汪老先生都是看在我母親的名頭上才被請到孟家。你若看中姻親結盟，我孟家現今的姻親，便不說顔家，單衛家、林家、并你們王家，哪個不是官場沉浮拔尖兒冒出來的世家？大家同氣連枝俱榮俱損，還比不過顔家嗎？顔家如今的嫡系隻有一個顔昶，吏部的五品官，萬大娘子雖然名聲在外，可萬家滿門隻剩了她一個，如今為了你，顔家連孟家這個靠山還得罪了，你自己覺得這筆買賣劃算嗎？你的賬算的清楚嗎？”

這一連串的話直如當頭棒喝，讓王辰忍不住顫顫巍巍、節節敗退。

他實在沒有一句可以辯駁，隻能漲紅了臉卻啞口無言。他甚至沒有真的面對過自己的内心，從來沒有想過他對萬大娘子的話表示沉默的時候，難道内心真的沒有圖希過顔閣老的名聲嗎？這些話他不敢想，可是卻被知崇撕開了一個血淋淋的口子，不由分說地扔到了他眼前。

知崇語氣放緩，平靜道：“王辰，看在你姐姐的面上，我給你一句忠告。事已至此，你若是不想竹籃打水一場空，那麼就堅定地選擇一頭，和另一頭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顔家是一條好走的路，而孟家，你若真做了破釜沉舟的勇氣，我也不敢說此路可通。至于選擇誰，你需得自己好好想清楚。”

“姐夫，多謝你……”

除了這句，王辰也隻有語塞。他知道知崇說的就是客觀的話。今日若非知崇攤開了同他說，他甚至可能從來都沒有真正地看清楚過自己的内心，他以文人清流自居，如今看清楚些了，卻無顔面對以文人清流自己的自己呢，更無顔以這幅面孔去尋求容璋的諒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