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翻出忠義伯府東園的時候,已經起晚霞,暮色四合。
整個昌安城籠罩在溫柔的晚霞裡。
昌安城四方八達,自皇城中線分了東西兩邊,西邊地勢開闊,多是皇孫貴族的園林院落,東邊布局緊湊,自南北中央大街開了許多東西巷陌,擠擠挨挨都是勳爵大臣的家宅,越是高貴有錢,離皇城越近,反之越遠。每天在中央大街上能看到許多豪華車馬走來走去,在這兒待久了,看到一個馬車就能認出來這是哪戶人家來的。
這一年來,南渡也堪堪練就了這個本事。他到不是中央大街的常客,隻是因為久居青谷馬場,許多達官貴族過去跑馬,一來二去的也就知道和衛夫人相識的那些人家的馬車座駕了。
他從忠義伯府出來,原本是想抄小路回馬場,但忽然一輛從東園側門駛出的馬車吸引住了他。
這輛車他認識,梁家的馬車,裡面坐的應該是梁英,她這些日子跟孟樂璋玩得不錯,這應該是拜訪了孟樂璋走的。
原本也沒什麼好留意的,但南渡真是太愛開小差了,但凡是個新鮮事物就能吸引他一會兒的興趣。當他看到梁家的馬車,一邊琢磨着梁英跟樂璋的關系,一邊不由自主的腳下發力,踩着屋頂跟馬車比起了誰的腳力好。一開始青汝巷上沒人,那馬跑的很快,南渡喘着氣堪堪追上,可是自青汝巷行至中央大街,路上車馬行人多了,梁家的馬車跑跑停停,時不時堵在路上,害得南渡還屢屢停下來等一等。
他站在屋頂上,視野開闊,回過神來才發現不對。
因為這會兒中央大街的人流衆多,梁家這個馬車之所以跑跑停停,并不是有意識的規避行人,而是在追逐前一輛馬車!這個車夫的技術堪憂,回回都差點撞上,擱梁英這脾氣,但凡有一回颠簸了她,她就能立刻把這車夫給撕了,哪裡還可能有五六次,能這麼幾次三番地往前撞,隻有一種情況,她就是鐵了心要跟前面那輛馬車撞上!
而前面那輛馬車,居然是衛家的馬車,看這個行走的方向和前面駕車的随從,裡頭坐的必定是剛從宮裡伴讀出來的衛瀾。
南渡來回這麼一琢磨,就品出裡頭的門道了:得啊,這招數他可真是太熟了!
他行走江湖這兩年惹的風月債可不是白來的,這一招無非就是一不小心撞上你的橋段,前後這麼一撞,兩個馬車停下來一看,這故事不就發生了嗎?要是這車夫的駕駛技術再出神入化一些,剛剛好把自家的馬車撞壞,可對方的卻毫發無傷,那衛瀾還不得意思意思給梁英送回家去啊,這一來二去的,兩個人不就聯系上了嗎。
啧啧啧,梁英這算盤珠子打的,他在上頭都聽見響了,不過可惜了,南渡心想:梁家這厮想染指甯璋的好朋友,那可真是休想了。
畢竟甯璋跟衛瀾這惺惺相惜的模樣,他倆也許意識不到,南渡作為愛情專家卻是門兒清,這得是有點情窦初開的意思啊!他作為甯璋的師兄,不能說教會甯璋情為何物吧,至少得在她沒開竅的時候把她到嘴的鴨子給護住,不能讓别人染指了啊。
再看底下,車夫撞了五六回都沒碰上,眼看再追不上,衛瀾一拐就到衛家那條巷子了,那他還不得被算個總賬?車夫橫下心,恨不得替馬撒開蹄子就往上撞。
幾乎是電光石火之間,眼看前後兩輛馬車要災難性的撞到一起,南渡趕快抄起手邊的瓦片,往那馬腿和馬肚子上扔了兩塊。他的力氣十足,立刻把疾馳的馬兒打到失去向前奔的力氣,隻能長嘶一聲,瘸腿倒在旁邊。而衛瀾的馬車絲毫沒有沾上後頭的晦氣,幾乎毫無察覺地往前走遠了。
梁英的車夫控制不住馬将倒下去的趨勢,想往前撲住,卻一個趔趄被甩了出去,後頭的車廂也險些側翻,旁邊就是賣瓷器和糖人的小攤,要是倒在這兒,那馬得被紮得遍體鱗傷,搞不好梁英也要受了大傷。
車夫幾乎急死,又沒奈何,眼睜睜看着這馬帶着車廂一起側翻,絕望地捂住了眼睛。
屋頂上南渡看到馬要摔倒,旁邊又是百姓支起的鋪子,這一摔兩邊鋪子都得完蛋,那不行。南渡油然而起了一種救百姓于水火之間的正義感,立刻從房梁上跳下,一腳踹到馬車的連杆上,阻擋住馬車側翻的趨勢,又翻過來緊緊握住馬缰,讓馬不至于立刻倒下去。
小販看到南渡這般仗義出手,一邊連聲道謝,一邊趕緊拉着自己的鋪子往後頭閃閃。
梁英在馬車裡頭吓得花容失色,方才馬車颠簸的時候車窗打開,她半隻身體都差點從車窗裡折出來,南渡一邊拽着缰繩,一邊握住了梁英的手腕,擋住她向外墜落的趨勢,用了力氣才讓馬緩緩倒下,不至于整個車廂跟着翻過去。
梁英實未料到自己的車夫水平這麼差,最後居然要靠外人相救才能轉危為安,她憋了一肚子氣,恨不得沖着南渡先噴一頓,待看到南渡面容,生生忍住了。
這人還挺俊的,看上去瘦瘦的,卻又有十足的力氣,一身暗紅色勁裝,與城中穿着青布素衣的百姓和衣着華貴的貴人如此不同,他有一種特立獨行的俊朗感。而且剛才那一下,他幾乎是蹑雲逐月而來,扶大廈于将傾,挽狂瀾于既倒,就那一瞬間,其他的人都成了他的陪襯。
梁英感覺自己被握住的手腕簡直在發燙。
她強自鎮定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形容,待要從馬車上下來認真拜謝恩人,可這個俠客仿佛毫不在意,他确認了那些小商販沒事之後就走了,一點也沒有覺得自己救了個大戶人家的小姐,要從中撈什麼好處的意思。
這……這不就是戲裡唱的英雄救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