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宅這一日,長徐縣上空難得的飄來一片烏雲,涼風習習,雲層中不時有點點雨珠落下。
這已是此地難得的好天氣。
縣城之中的窮苦百姓們紛紛帶着鍋碗瓢盆走上街頭。
别看雨不大,烏雲若是久久不散,他們也能借機攢足下今日的飲水。
好多百姓家裡的用水就是這樣一點點攢下的。
此時此刻依舊平靜無波的大概隻有崇明坊附近的富戶區。
這些人家裡都有花大價錢建造的地下水井,平日裡根本不缺用水。
崇明坊最裡側的殷宅亦是如此。
殷宅是個兩進的小型宅院,地方雖然不大,卻精緻異常,内裡不僅有一個小小的池塘,長長的走廊附近還布滿名貴的花草樹木。
此刻天上落雨,庭院中的植物都你争我奪的搶奪着地上不多的水分,雨滴打落植株上積攢的灰塵,讓整個院落都顯得清新異常。
這些名貴花木都是殷洺種植的。
說來也是奇怪,在長徐縣城這個極度缺水的荒漠地帶。
尋常的花草樹木根本無法成活,整個縣域都隻能種些仙人掌之類的耐旱植株。
但在殷洺手下,奇迹卻發生了。
數年來,隻要是殷洺親手種在宅院裡的花木無論是何品種皆長的郁郁蔥蔥。
殷父殷母引以為傲,平日裡經常邀請白虹幫的熟人到家中賞花,向同門炫耀兒。
可歎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如今繁華依舊,賞花的人卻都不在了。
卧房之中,殷洺被遠處嘈雜的人聲驚醒,起身披裳打開房門。
不太密集的雨絲斜斜闖入房門,涼意襲來,本就不多的睡意登時消失的一幹二淨。
自從殷洺武功盡失,為防消息走漏,殷宅之中的下人都被殷氏夫婦驅散。
平日裡衣食住行皆靠自己動手。
是以短短幾月,殷洺已經自行學會了洗衣做飯。
簡單的家常飯菜都難不倒他。
起床賞了會兒雨,已到了用飯時間,平靜許多的殷洺利落的煮了一鍋稀飯,配上一點鹽巴和馕餅,簡單的早飯便做好了。
又是沒滋沒味的一餐。
一刻鐘後,刷好鍋碗,殷洺換上一身銀白色勁裝,悄無聲息的走出家門。
崇明坊距離縣衙隻有三百米,出了巷道,向左前行,很快就能看到縣衙門前那對威武的石獅子。
想必是因為下雨的原因,今日的長徐縣城異常熱鬧。
平日很少出門的小孩、老人也走上街頭,嘻笑打鬧。
街道上為數不多的幾家攤販正高聲吆喝着。
“油餅~包子~”
“三文一個~”
“刺球果便宜賣~”
…
殷洺站在縣衙門前深深看了一眼,而後徑直轉向縣衙一旁的小巷中。
“啪嗒…啪嗒…”
腳踩着地上泥濘的積水,殷洺在巷内第三家較為老舊的院門前停住了腳步。
“砰砰砰……劉奶奶,您在家嗎?”
“吱呀…”
不過一會兒,一個梳着雙丫髻,面色紅潤的小丫鬟手拿雨傘打開了院門。
“殷公子,您來了!老夫人在院内侍弄花草呢,您快随我來。”
殷洺微微點頭,不發一言進了院門。
這處院子乃是前方一座大宅的後院,幾間屋子也看起來頗為老舊,卻被人收拾的井井有條。
院内鋪設着幹淨的青石闆,兩側有許多沙漠中常見的綠植正沐浴雨水,十幾種各色花朵的仙人掌争奇鬥豔。
一位五十多歲,頭發花白的老婦人身着淺色的棉布衣裳,正低頭撥弄一株柱狀仙人掌上的紫色花朵。
“殷小子,你今日到此是要賣宅子吧?”
殷洺苦笑一聲,拱手一禮,“劉奶奶,想必您也聽說了我父母的事。如今我除了遠走他鄉以外已别無他法…”
賣房一事,殷洺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家的宅院精緻漂亮,可是這長徐縣城獨一份兒的好地兒。要說賣房子定然是搶手貨,宅院加上院内的珍貴草木,幾千兩銀子也不在話下。
但殷父殷母一死,殷洺又孤身一人,武功全廢,買宅院的人定然死命壓價。
玉州的官職定然不便宜,殷洺此刻急需大量錢财,絕不能把宅院賤賣出去。
于是殷洺就想到了母親昔日提到的劉老夫人。
劉老夫人娘家在玉州,聽說是個大族。夫家也是玉州世家之一,常年霸占着長徐縣縣丞的位子。
在這長徐縣城算是比縣令還厲害的地頭蛇。
這位老夫人因為身體不好,平日裡不喜交際,便常年跟着兒子兒媳留在長徐。
殷家在長徐也算是一号人物,殷父殷母某一次前往縣令家參加賞花宴時遇到了劉老夫人。
後來兩家就慢慢熟悉起來。
劉老夫人年紀大了,年輕時練的武功早就抛在腦後,因平日裡熱衷種花植草,很快和年紀不大的殷洺成了忘年交。
眼前這種情形賣宅子,殷洺能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劉老夫人。
這位老夫人出了名的人品貴重,絕不會做落井下石之事。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完全正确。
聽到殷洺的話,劉老夫人上前幾步,憐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遞出一張五千兩面額的銀票。
“好孩子,我知道你心中的苦楚,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就當買你家的宅子。”
“我再給你一封家書,你帶着書信到玉州劉家,他們會派人保護你的。别怕啊……”
殷家之事底層之人可能不知道,家族勢力龐大的劉老夫人卻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得知此事以後,她也是唏噓不已。
隻是近日身體有恙,精力實在不濟才未曾上殷家祭拜。
哪知道這孩子今日親自登門。
劉老夫人心中重重的歎了口氣,一雙渾濁的雙眼透出些許銳利:
“殷小子,你父母這一走,白虹幫今後恐怕不會再盡力庇護于你。
那金沙門之人行事陰狠,此地不宜久留啊,你還是盡快啟程,搭上一家镖局,喬裝打扮到玉州去。
金沙門這種小幫派,在玉州是不敢放肆的。屆時,你才能慢慢積攢實力。
奶奶知道你報仇心切,但千萬要記住,沒有足夠的實力前,萬萬不可沖動行事。”
殷父殷母死後,他們昔日縣城裡的故交全部消失不見。
從昨日二老的棺材回家到今天,整整一天時間内縣城竟無一人上門祭拜。
感受到人情冷暖的殷洺望着劉老夫人那依舊慈祥的面容,全身仿佛浸在了溫水之中,眼眶逐漸變紅。
登時感激的跪地一拜:
“劉奶奶,您的大恩大德我今後一定報答。”
夢境至自己跪地磕頭時戛然而止,殷洺猛的睜開了雙眼,聽着窗外的雨聲竟是再也睡不着,隻能閉目養神挺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