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嗚…”小奶貓的聲音從林清霧的懷中傳出,沈青青才發現,這人懷裡竟然還抱了一隻虎斑小貓。
“抱歉,”他不好意思地說到,“它一直在我包裡,我差點就連累到它了,你……你能給我買瓶水嗎?”
沈青青沉默,然後向他伸手。
“錢。”
林清霧沉默了。
他長得很出衆,膚白俊俏,身高腿長,平日裡幹淨的時候就像日系撕漫男神,就算是臉上多處擦傷和淤青,也隻是為他添了幾分脆弱和破碎。
“你知道的,我媽欠了高利貸,剛剛那夥人來找我要錢,我被他們打成這樣……”他故意把傷口露出來,好博得一絲一毫的憐憫,沈青青無意和他糾纏,轉身買了瓶水丢給他。
他臉上的傷看起來很嚴重,身體的其他部位不知道,但他有說有笑的,應該一時半會死不了。
沈青青多嘴問了一句:“需要我幫你報警嗎?”
他搖了搖頭,沈青青知道他的意思,他之前也報過警,但該被打還是被打,甚至他那欠錢的老媽還埋怨林清霧報警,說林清霧年輕,被打打沒事,不能激怒那些人。
哈哈,年輕被打打沒事……
他媽早年迎來送往,賺的錢全輸在牌桌上了,賭瘾越來越大就借各種網貸高利貸,林清霧很小的時候就撿垃圾賺錢了,他不僅要自己養自己,還要接受他媽留下的爛攤子。
挺慘的……
但沈青青馬上想到了自己,慘什麼慘,不關她事。
她沒問林清霧需不需要去醫院,把水遞給他之後,捋了捋自己的書包,準備走了。
“早點回家吧,今天的作業可以問我,我還有事,先走了。”
身後的林清霧沒說話,隻是傳來小奶貓喝水的聲音,沈青青頓了頓,心底有一種啼笑皆非的荒唐感。
他讓沈青青買的那瓶水是用來喂貓的。
同樣的境地,一樣的不幸,林清霧可以做淤泥裡開出的月亮,沈青青隻會說關我屁事。
殡儀館不是個好地方,這裡沉悶壓抑詭異,工作人員嫌沈青青讓他加班了,看起來态度不太好,一臉晦氣把沈亦琳的骨灰交給沈青青,并讓沈青青付兩百五的骨灰盒費用。
沈青青比他更晦氣:“這玩意值二百五?”
一個看起來很廉價的瓷器骨灰盒,沈青青覺得最多三十塊,但這裡不是讨價還價的地方,工作人員也是照規矩來,說歸說,她還是把錢付了,抱着那壇骨灰盒回去了。
夜色悄悄上人間,燈火漸漸興盛,路邊暖黃色的路燈像蒙上了一層霧,沈青青捧着骨灰盒,要說心底沒一點感覺是不可能的。
這是沈亦琳,她媽。
生下她就把她丢在鄉下給外婆,十幾年不聞不問,要不是十四歲那年外婆突然去世,她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有個媽。
沈亦琳啊……沈青青沒叫過她一聲媽,現在對着個骨灰盒就更叫不出來了,她低頭望着懷中的東西,然後道:“先說好,我沒錢給你買墓地。”
十月仍是晚秋,楓葉在夜燈下暗紅至豔,悄悄彌漫起的霧,讓這條路多了幾分幽怨。
沈青青無意逗留,她是個俗人,路隻會用來走,眼底隻看得到對世人涼薄和對生活焦慮,她匆匆而過,卻被人叫住了。
“沈青青…”
聲音從身後傳來,是林清霧。
他穿着校服,在夜燈下踏着楓葉追上她,遞上一杯溫熱的奶茶。
“我送你回去吧。”他微微喘氣,眼神明亮,臉上的淤青并沒有使他有絲毫的狼狽。
連買杯水的錢都沒有,竟然有錢買奶茶?不知道為何,沈青青心裡輕松了些,她沒有拒絕他,隻笑道:“你沒事嗎,那些人不會再來找你了吧?”
他亦笑:“我沒事,你手上拿的什麼,我幫你吧。”
“不用了。”奶茶的溫度在夜晚剛剛好,沈青青看了看前方的紅綠燈,靜靜地等待着,林清霧不近不遠在她身後。
沈青青的目光隻會是前方,她不知道,會有人溫柔眷眷地注視着她的背影,而忘了滿身的傷痛。
“今天語文課,是不是講到了《滕王閣序》?”
“嗯,語文的作業就是背它,但是你不用了,你初二就會了,不像我,我就記得一句哈哈哈…”
“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不是,是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他默默地說:“我還以為,你會記得這句。”
記得的,沈青青默默想着,還記得在鎮上上小學時,學校校慶,班上準備了一個叫落霞孤鹜的舞蹈節目,有個小女孩買不起跳舞的小裙子,哭了許久,是班上的林清霧,用自己存了很久的撿瓶子賣的錢給她買了。
沈青青忘了自己當時領舞獲獎是什麼感受了,但是她永遠記得,小小的林清霧把裙子捧到女孩身邊,小女孩那個破涕為笑的笑容。
很快就到家了,林清霧把她送到樓下,而後才慢慢離去。
這是一個相對平靜的夜,相對而已。
在破敗的閣樓上,沈青青望着林清霧離去的背影,她看到了他步履蹒跚,知道他的傷并沒有他表現的那樣若無其事,也知道,這個人和她不一樣。
一個一身狼藉的人,會記得給流浪貓帶罐頭,一個窮得連資料費都要一拖再拖的人,會把辛苦撿瓶子賣來的錢,去給孤兒院的小女孩買裙子,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孩子,被母親拖累承擔着不該承擔的惡意诋毀追債毆打,他很幸苦了,但是還會在滿身傷痛的情況下送走夜路的女孩子回家。
沈青青想到了他剛才一臉輕松的說明天見,那樣落拓不見一絲陰霾的笑容,仿佛能驅散一切,當初在鎮上讀書時,就有很多人叫他小菩薩。
可是菩薩,不是救苦救難,就是受苦受難。
林清霧在後者中做到了前者,不管是諷刺還是調侃,很多人都承認,他是個好人,而好人,往往沒有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