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過後,逐漸有一群又一群修習之人來到京都。這一點兒那一點兒,京都漸漸充盈着各色各樣的修行之人。
周逸瑾也回來了。他一回來就到荒山小居裡和随心叙舊,把帶的禮物送給她,問問她上次是怎麼除的瞑妖。也找找慕容公子問問他去川蜀玩得怎麼樣,有什麼新鮮玩意兒,好看的姑娘。
他們還可以玩一陣,但是随心要準備元旦前的與各個棋院的對弈,所以自回來後就沒出去過了,隻是經常和周逸瑾對弈,和慕容公子對弈。
一連十來天随心都憋在荒山小居上,和衣而眠,抱着湯婆子,枕着一本本壘起高台的棋譜睡,一轉身,倒了下去,棋譜散落滿地,棋子零落,光滑的棋盤歪斜着,冷淡的月光躺在棋盤上,靜靜的靜靜的。施了防火咒的火盆,流出溫暖,繞着随心,暖和暖和的。
慕容公子叫醒她:“喂,别在這裡睡,會着涼的。”
随心慢慢醒了,隻聽見話,明白了聲音,眼神朦胧,沒看見人,默默回到了房裡,默默蓋上被子,迷迷糊糊,倒頭就睡。
慕容公子搖頭笑着,手一揮,所有的東西都恢複原樣。
棋譜一本本壘起來,棋子落在棋盤上,展出棋型。月光照在了風鈴上,微微動着,一切又是原樣,這原樣如此清甜。
慕容公子見了随心這樣憋着,下着棋,時而生氣時而煩悶時而開心,瘋子一樣,擔憂地叫來周逸瑾讓他趕緊把她帶出去玩玩吧,再這樣下去,他可能會死。
“随心,我們出去玩玩吧。”周逸瑾已經穿好了好看的衣服,燭影搖紅的金線長袍寬袖,内裡白衣軟滑繡着雲龍紋錦,腰上束着金鑲玉腰帶,别着玉佩、荷包。
“不去。”随心在思考,這下一步他會下在哪裡。
“随心,你都呆在這裡好久了,屁股都要坐壞了,走吧,出去逛逛呗。”慕容公子和随心玩得越來越好,說話也越來越放開。
“對呀,走嘛走嘛,還有三天才比賽,剛好在這個時候,散散心,說不定有利于比賽呢。”周逸瑾搖搖她的手臂。
“不去不去。”随心臉都沒擡,呆呆傻傻。
“哎呀,去呀,我聽人說,從前有個考科舉的人,他夜以繼日地學習看書,但是臨上考試那天,泉思堵塞什麼都想不起來,有人說下次科舉的時候,讓他去看看風景,玩一玩,吃一吃,下次科舉的時候,他果然就這樣做了,泉思噴湧,妙筆生花,一舉就中了狀元。走吧,我們也去妙筆生花去。”慕容公子拉着另一隻手臂搖搖。
他們兩個在旁邊叽叽喳喳,絮絮叨叨,走來走去,惹得随心沒法專心下棋,“好好好,我去,不過先說好,我隻今晚去,在沒比完前,别再叫我。”
“遵命!”“遵命!”
“我換個衣服。”
“我來幫你!”周逸瑾可喜歡給随心打扮了。
“那我也去換一件。”慕容公子也高興的收拾自己。
随心穿得很簡單,裡面是落英霞紫珊疊裙,手上戴着平安如意白玉镯,腰間長長的飄帶流落,交錯着細細金鍊子,項鍊也露在外面,雪花形狀,有鋒利的花片尖,卻不傷人,不是白色不是紅色不是金色,晶瑩剔透,細細看上去有點炫彩,再仔細看什麼顔色都沒有,挂在長長細膩的脖頸上,滑過鎖骨,落在胸前。這是她唯一的東西,取不下來,剪不斷,自有記憶以來就帶着了。周逸瑾給她在外面披系着櫻桃紅團絨外袍,塞了湯婆子,遞了一把雨落荷花絹扇。
“好啦。”周逸瑾很得意看着自己的作品,果然!這才是最令人開心的事!
慕容公子一襲白衣翩翩,金冠頭上戴,秀扇手中拿,指間扳指綠,腰間白玉鈎,清新且可雅。
“你學習學的挺快。”随心說。
周逸瑾也上手給他調整調整。
“且,好歹在外面半年了,走吧。”慕容公子搖着蘭亭集序行書扇,一臉溫文爾雅樣。
“走吧,”周逸瑾等不及了,左手挽一個,右手撈一個,“年華易逝,珍惜當下!”
三人下山去了。
今天是宋明修行冠禮之日,也是他的生日。這幾日他都在齋戒沐浴,清潔身心。祭祖、初加、二加、三加、取字、拜見尊長。忙得很,但是也很開心,因為及冠了,就意味着他可以參加國師大選,去實現一直以來的夢想。家中請了些親近的賓客,他的好友也在其中。
白天熱熱鬧鬧的,晚上就是讓他與朋友們出去一聚,也好在年度大典前休息一下。
随心、周逸瑾、慕容公子三人陳開走在街上,大家都挽着自己的好友,擠來擠去,京都更是來了許多人,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總是人頭攢動,攘來熙往。
“随心姐姐!”
“哎!”沒看見了,但是還答了一聲,到處找人。
接着一個細軟的手從背後抱上了随心,小小的腦袋從肩膀旁邊鑽出,壓在柔軟的團絨毛上,“随心姐姐!”
“我說還能有誰能這麼喊我呢,原來是長守啊。”随心笑了笑。
“嗯。”軟軟糯糯的。
“怎麼不見你喊我啊。”周逸瑾故作生氣。
“逸瑾哥哥!我也喊你了。”江長守不好意思往随心的團絨帽子裡躲住臉。
周逸瑾笑笑,過了。
“這位姑娘是?”慕容公子看着這麼可愛香甜的江長守,很想認識一下。
“你别想了,人家小着呢,你個老妖怪。”随心趣笑說。
“是的!老老...妖怪!”江長守擡上頭,跟着随心姐姐一起打趣,說道一半才發現,真的是妖怪!
“長守妹妹,别怕,他不害人,隻是出來玩玩,我的朋友慕容公子。”随心摸摸她的頭,小聲說,不讓人注意。
“我的藏蹤術這麼差的嗎?”慕容公子趕緊左右看看自己,尾巴沒有露出來啊,還噴了好幾瓶香料呢,沒氣味啊,怎麼回事?
“她是江都江家人,有一隻慧眼,能看見妖怪原型。”周逸瑾解惑道。
“是的,既然你是随心姐姐的朋友,那我相信你是個好人。嗯~”又看着随心,踮着腳蹭蹭她,“逸瑾哥哥你怎麼老是跟随心姐姐穿一樣的衣服啊,真讨厭。”
“你,”周逸瑾拿扇子敲她的頭,“我和你随心姐姐玩得好,你就不行。”拉回來一局。
“啊啊啊啊,不要。”江長守抱得更緊了。
“好啦好啦,你是一個人出來的嗎?”随心始終不動,任她抱着,确實是很暖和。
“我跟哥哥他們出來的,咦,哥哥呢?”江長守說着才想起哥哥怎麼沒看見了。
“你别是走丢了。”慕容公子開玩笑說。
“咦,好像真的是走丢了咦。”周逸瑾幸災樂禍地說。
哼!江長守氣到,不理他。
“好,那你和我們逛逛,遇見了江家人再回去。”随心撈她到身前說。
“好!”江長守就挽着随心的手邊走邊逛。
他們四人一路上說說笑笑,走走停停,遇見個小玩意兒就停住,擺弄擺弄,買了,買了,統統買了。
江長守提了一大堆,“謝謝随心姐姐!”
“沒事,反正是周逸瑾出錢。你們兩個怎麼都不幫忙提着,有沒有點風度啊!”随心看着江長守抱着一堆,都不能挽手了。
“大哥!拜托,你也看看我們吧!”周逸瑾叫苦不疊,“慕容都還在那個攤上拿你們吃的東西呢。”
周逸瑾提的提,擡的擡,手都勒紅了,抱不住了,往上颠颠,手上已經快沒知覺了。可惡,早知道就帶許多小厮了。
“哦哦哦,我來我來。”随心才看見他,趕緊忙賠笑接東西。
“長守!”“長守!”“長守!”三四個江家衣袍的少年跑了過來。
“看來找你的人來了。”随心看着他們說。
“謝天謝地,快來接東西。”周逸瑾眼中含着希望之光,咬着牙堅持着最後。
“啊,我還想和随心姐姐玩玩呢。”江長守戀戀不舍,這是她第一次被父母允許到京都來,想好好逛逛,但是在父母旁邊處處受約束,玩得不開心不盡興,好不容易遇見了随心姐姐,能好好玩玩,沒想到居然這麼快被找到了。
“長守,快回去吧,師父師娘找你找急了。”
“啊——”江長守很是不舍。
“不能讓他們回去說你和随心在一起嗎?”慕容公子終于跟上來了,手上熱騰騰的馄饨,燙手!趕緊遞給手上剛沒了東西的周逸瑾。
江長守、周逸瑾和随心一臉難色。
啊!燙手!周逸瑾連忙遞給了來的那幾個少年。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随心姐姐下次見。”江長守依依不舍地說。
“去吧。”随心揮手道。
“再見。”周逸瑾和慕容公子說。
江長守走了,帶着一大堆東西走了,他們手上都沒東西了,輕輕松松的,但有些空空落落。
“咦!”慕容公子感覺胸前有什麼東西軟軟的,拿手去摸,“糟糕!她的涼糕沒帶!”
“你趕緊給她送過去吧。”随心說,黃鼠狼找人的能力很強。
“好。”慕容公子去了,“等會來找你們啊。”
随心和周逸瑾逛着,吃着糖葫蘆,吊着彩燈。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周逸瑾忽然問道。
随心看了看天,“快二更了。”
“糟糕!”周逸瑾大叫一聲不好,他錯過了宋明修宴客的時間,一更就要結束了,哎呀,遇上了長守姑娘玩得嗨就忘了。
周逸瑾趕快拉着随心往雲樓去。
“幹嘛去呀呀呀——”随心被拽着跑。
周逸瑾沒時間回話。
氣喘籲籲到了雲樓外。
“你在這裡等着,我上去看看明修還在不在,哈,哈,哈。”周逸瑾還喘着氣,就三步跨兩步上去了。
随心在下面等着,玩玩蝦燈,動來動去,活靈活現。
“随心!”
聲音重疊,随心擡頭,看見了宋明修。
宋明修笑着跑了過來,一把抓住随心的手,把她往樓上帶。
“欸!”随心又被抓着跑,一閃,轉眼就到了酒樓裡。
雲樓裡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一個轉身就容易找不到人。宋明修緊緊抓着她的手,眼光閃閃看着她。
随心趕緊甩開手停下。
“周逸瑾在上面找你。你快去吧。”随心說,捏了捏被宋明修抓得生疼的手,他什麼時候這樣急過?
宋明修頓了一下,“哦。”......“我們一起去吧。”
“方便嗎?”
“方便!”
“明修,對不起,我錯過了時間,我問店小二他們已經走很久了。”周逸瑾抱歉說。
房間内整理得很整齊幹淨,全然不像散席很久的樣子,倒像是剛開席。
“沒事,我還沒走。”宋明修倒是沒有不高興,反而還開心着。
“咦,你怎麼還呆在這兒?”周逸瑾倒有點奇怪,明修一般二更過半個時辰就睡了,怎麼還在這兒,不是散席很久了嗎?
“哦,我我我看着你還沒來,想着你一定會來的,就等會兒。”
“明修,你簡直是我的好兄弟!”周逸瑾過來要抱宋明修。
宋明修輕抱了一下,手上藏着油紙袋。
“唉,明修,你剛剛去哪裡了?”周逸瑾招呼随心坐下,靠着火爐。
“我去買蜜棗了,雲樓賣光了。”宋明修把紙包着的打開,小心倒在空盤裡,擺好。
“好暖和。”随心自進這個房間以來,就感覺很暖和,屋裡的爐火熱熱的,剛加了新炭,烘烘手,“你不早帶我進來,我在外面冷死了。”熱熱腦袋。
“我這想着萬一裡面沒人,我們就不在這裡待了,對不住對不住,真對不住随心大小姐了!讓您受了寒風。”周逸瑾聲音高昂,話語飛快,好笑地跟随心假裝情緒激動地說。
随心略略略地笑。
“你們吃飯了嗎?沒有的話就來吃吧。”宋明修怕他們吵起來,趕緊說。
“你餓了嗎?”周逸瑾問,“餓的話就來吃,不餓的話在那邊烤火吧。”
“來了來了,周大爺。”随心一熱心情就好,在外面走了半天,還跑了,剛好也感覺到餓了。
周逸瑾讓她把外袍脫掉,好坐下來吃,接過外袍,随手一放。
這一大桌子美味佳肴,湯的炒的蒸的煮的煎的炸的,各式各樣,一應俱全。“還有人要來嗎?”随心靠着窗挨着周逸瑾坐,不動筷。
“沒了。”宋明修坐在她旁邊說。
“這麼多!”這一大桌子如果隻有三個人吃,未免有些浪費。還有你坐這兒幹嘛?随心不知如何下手。
“嗯。”宋明修倒有些高興,“吃飯吧。”
随心沒法隻得動筷。
周逸瑾站起來拿對面放着春卷的盤子擺在随心面前,又給她端了熱湯。随心巧巧夾起一塊,自己吃着。
周逸瑾這時對着宋明修說:“明修,恭賀!恭賀!這是賀禮。”
宋明修隔着随心接過周逸瑾遞的禮物。
随心不明白,什麼恭賀,賀什麼,難怪坐我旁邊呢,我也要送份禮?
“今天是什麼日子嗎?”随心小心問。
“今天是我…”
“今天是明修的行冠禮的日子。”
“哦,恭賀恭賀。我不知道,沒帶禮物,我找找看有什麼好送你的。”這是應該送禮物吧,趕緊在乾坤袋裡找找看有什麼能送的吧。
“不用了,你們能來就好了,吃飯吧。”宋明修壓着随心拿乾坤袋的手,再另一隻手把周逸瑾的禮物放在禮物堆裡面,又給端了蔥油雞過來。
“今天來了這麼多人啊!”周逸瑾看了旁邊堆着一大堆的禮物。
“嗯。”
随心也看了過去,盯着那堆禮物,嘴裡還吃着脆脆的春卷,砸吧了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