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撼?韓寒?我可沒有韓寒那麼敢作敢為,雖然我們年齡相仿、起步的經曆也差不多,而且我覺得自己的文筆并不比韓寒差,但我就是缺了他的勇氣與運氣,才落到現在這種“暢銷作家”的尴尬地步。
而且,從來沒人管我叫過什麼“撼撼”,空谷幽蘭女士這一聲聽得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其實除了“撼撼”,我并有沒聽清空谷幽蘭女士說的其他的話,因為我的全部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她手中的膠囊上。可是我還是從餘光中看到她說完剛才的那些話以後臉上突然一紅,然後一粒膠囊就從她手中掉到了我的被子上。
我眼疾手快,趕快伸手去抓那膠囊,但空谷幽蘭女士的動作比我更敏捷——或者說更順手,一下子就把那粒膠囊撿了回去。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膠囊又被奪走了,我忍不住發出了崩潰的哼唧聲,可是空谷幽蘭女士并不理會我。
她抓起膠囊後望向窗外,又繼續說道:“我指的是你的思想,你的才華,我愛的是你這些。”
這話如果放在平時,不論是我的哪個讀者說的,我一定會倍感欣慰——終于有人不是因為喬若蘭或者我的長相而愛我!真的有人愛我的思想與才華!也就是說有人肯定我這個人和我的靈魂!那種獲得了知己的感覺一定非常好。
但遺憾的是這句話竟然出自空谷幽蘭女士之口,而且是在這樣的時間與地點,雖然不适、雖然尴尬,可我還是急忙說出了我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話:“我知道我知道,您是我的榜一大姐。”
空谷幽蘭女士或許是受到了我這話的鼓勵,整個人突然激動了起來,她大聲叫道:“沒錯!一點兒都沒錯!我是你的榜一大姐!我是你最忠實的讀者!所以我看你的書稿你不會生氣吧?而且你有什麼好生氣的呢,除了蘭兒你從來也沒寫出過什麼像樣的東西來,我隻是太激動了,想晚一點再讀《火鳳凰》。”
“對。”我絕望的說完這個字以後,閉上了眼睛。
随便你吧,我閉着眼睛在心裡想着,你要願意的話你把那些稿紙折成紙飛機扔着玩都行,隻要你……快給我藥……我快死了……
“你真是個好人,”空谷幽蘭女士溫柔的說,“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讀你的書,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一個能寫出蘭兒這樣的好姑娘的人,絕對不會是壞人。”
在我再也不抱希望的時候,空谷幽蘭女士的手指突然伸進了我的嘴裡,而且動作親密得令我害怕。可是,這不正是我最期待嗎?于是我用力的幹咽着膠囊,等不及喝水就已經把膠囊吃進了肚子裡。
“真是個乖寶寶!”空谷幽蘭女士寬慰的說,“這樣多好啊!你知道嗎?我有很多事想問你……好多好多事,我都想知道。”
我看不到空谷幽蘭女士的表情,因為我還閉着眼睛。眼淚已經刺痛了我的雙眼,我又要沒出息的哭鼻子了。
終于,我感覺到空谷幽蘭女士要走了,因為我聽見她在稍遠一些的地方說:“咱們在這兒的日子一定會很幸福的。”
聽了空谷幽蘭女士這句可怕的話,我隻覺得心中一沉。可我還是不肯睜開眼睛。
我就這麼睡着了。
“嘩啦,嘩啦,嘩啦……”北戴河的海水又在拍擊着空無一人的沙灘。
黑暗中我睜開眼,緊緊的盯着對面牆上的電子日曆——它依停留在2月14日,也不知道這個日子是不是對空谷幽蘭女士而言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我想不明白它為什麼會壞在這個日期上。
這次外屋傳來的依然是熱鬧的直播間的聲音。我不知道空谷幽蘭女士是不是購物狂。但是這麼多日子以來我從來沒見過有送上門的快遞小哥來訪,甚至除了空谷幽蘭女士,這裡連其他人的人影都沒有出現過一次。不過想想也對,誰會費勁扒拉的往這個剛剛恢複了交通的荒山野嶺送快遞呢?
如今這個世界,好像24小時都有賣不完的東西。而你隻要不是住在這樣的會被大雪封山的荒山野嶺之中,就可以足不出戶便能買遍全世界。所以有時候一看帶貨的直播間我就會想,現在這個世界人與人之間比以前更容易相互了解了呢,還是比以前的距離更遠了呢?
又過了一陣子,外屋熱鬧的聲音終于消失了,甚至連空谷幽蘭女士的聲息都聽不見了。
“靜脈注射……用針筒……你胳膊上的疤瘌就是針孔……”
想着空谷幽蘭女士講得那些可怕的話,我使勁的用胳膊撐起身子,伸手去抓放在炕桌上的台燈。鼓搗了半天,那盞隻有螢火蟲的屁股那麼點兒亮度的台燈終于算是被我擰開了,而就着它微弱的燈光,我看到我兩個胳膊的肘窩處都有一片片的淤青,而每片淤青中間都有着好幾個泛着褐色血迹的針孔。
那盞不争氣的台燈自動熄滅了,而我也躺了回了炕上,然後擡頭瞪着裂了好幾道口子的天花闆,聽着窗外呼嘯的北風聲。
越睡不着,我就越是願意一遍遍的印證着自己的處境有多可怕:大雪隆冬的時節、荒山野嶺之中、瘋瘋癫癫的女人以及不能行動的我,而且既沒有人知道我在此地,我也沒有手機可以與外界取得聯系……這幾個元素加在一起已經夠要命的,而更可怕的是這個瘋女人竟然在我不省人事的時候既不給我送去醫院,也不給我吃東西,而是對我進行非法行醫:靜脈注射、喂抗生素和不知名的止疼藥,更重要的是她手邊似乎有永遠也用不完的各種藥。
我再一次确認了我之前想到的那三件事:藥、上瘾、瘋子。覺得這已經足夠了,沒必要再增加新的條目了。
我的腿又劇烈的疼了起來。我熱切的盼望着淩晨6點鐘空谷幽蘭女士拿着那兩粒藥出現在我的房間。但是,如果按牆上的電子日曆所顯示的時間看,至少還要再等上三個鐘頭。
那個電子日曆一定有問題!不隻是日期的問題,而是它的時間跳得太慢了!
空谷幽蘭女士是瘋子,但我卻需要她!天啊!我也一定瘋了!還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嗎?我一邊想着,一邊繼續茫然的盯着開裂的天花闆,任汗珠在我的額頭上再次冒出。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在我再次昏迷之前,我又想起了李安妮教過我的一個專業名詞,但我想不起來這是什麼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