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路邊上有護欄嗎?
不知道為什麼我開始琢磨起這個問題來了。不過不論我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那山路邊上到底有沒有護欄,我隻能記得我伸手去儀表盤上去拿煙,接着就是一陣天旋地轉,然後就是一片漆黑了。
所以想來想去,我覺得警察肯定是還沒來過,因為如果這邊有護林員的話,發現山路邊的護欄斷了一定會報警的。但問題是,那條路真的有護欄嗎?
所以當時的情況到底是怎麼樣的呢?
我絞盡腦汁終于回憶起了一些片斷:實際上是我是在一個不算太陡的轉彎處翻車的。不過話說回來,如果那個坡度更陡些的話也許到好了呢,因為那樣路邊就應該會有護欄了。不過也不好說,畢竟我走的是一條導航上都沒有出現過的山路,說不定就算那個坡更陡也不會有人給它修護欄呢。
而且如果那個坡度更陡些的話,空谷幽蘭女士就很難或者根本不可能發現我,更别提她停下車、一個人獨力将我擡上她的車裡了。
但是,問題是我的車哪兒去了?那麼大個物件不可能憑空消失吧?思來想去答案就隻有一個了:我的車被埋在了山溝下面的雪裡了。
我用胳膊遮住眼睛,腦海裡出現了那天礦鎮暴風雪過後的情景:那已經是傍晚時分了,離我翻車可能過去了大概2、3個鐘頭,一輛鏟雪車來到了我的出事地點附近,那橘黃色的鏟雪車在雪地上很乍眼,坐在駕駛樓裡的司機則裹得嚴嚴實實的,整張臉上隻露出一對眼睛。但是那位司機并沒有看到山溝底下被雪埋住的車,因為他的視線被他那頂大帽子擋住了,而且他也累了,一心想着趕快收工回家……
所以司機駕駛着他的鏟雪車快速通過了出事地點,他的鏟雪車甚至把更多的雪掃進了山溝裡,我那本來隻埋到了窗口的坦克300,這會兒受到了沒頂之災。之後在風雪肆虐的昏暗中,就連近在眼前的東西都看不真切了,更别提我那已經完全消失不見的車了。
而且,這種小破鎮上真的會有鎮政派出的鏟雪車嗎?
我被這種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趕快睜開了眼睛。可我能看到的隻是不那麼幹淨的天花闆,上面還有幾道裂縫,看似這些裂縫是由幾個橫七豎八的“扌”組成的。這幾條裂縫從我醒來以後我就一直看,對它們早就像老朋友一樣熟悉了。現在我又瞄着它們,天馬行空的想着幾個提手旁的字,比如操他媽的操字,撞車的撞字,打人的打字,撲倒的撲字,擒拿的擒字,諸如此類。
我媽說我不到3歲的時候就已經認識100個字了。
是的,我能說出很多個提手旁的字來,我也能設想出車禍當時的情景——很可能當時就是我想的那樣。
問題是,空谷幽蘭女士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的車被發現的話,會怎麼樣呢?
也許她想過吧,我想。雖然空谷幽蘭女士是個瘋子,但是她并不傻。
但我可以很肯定的說,空谷幽蘭女士從來沒想過我的《出走》說不定也有副本!
媽的!可是那個瘋女人并沒料錯——我确實沒有副本!沒有!
想到《出走》灰飛煙滅的那個畫面,想到那些燃燒的火焰、聲音、氣味和溫度,我就忍不住咬牙切齒。我努力不去回憶那情景,可是那些畫面卻曆曆在目。
有時候擁有豐富的想象力也不見得是件好事兒。
就比如這會兒,一個憤怒的聲音——它聲稱是我“忠實的仆人”——在我的腦海中吼叫着:
“你丫竟然不留副本!别說作家了,就連一個寫字樓裡最普通的打工人也知道寫東西要留副本!要随時保存!空谷幽蘭女士沒在寫字樓裡打過工,所以才不知道這一點。她不是作家,也不是打工人,但她也不是笨蛋。她的問題隻不過是她心裡隻能想到她自己——她既自我又自以為是。所以焚書對她來說,不過是理所應當要做的事兒。隻是她的理所應當本來隻需要一台電腦加一台打印機就可以被推翻,你丫卻讓它成立了!你丫不是傻逼是什麼玩意兒?!”
其實不用我“忠實的仆人”罵我,我也知道我自己有時候确實挺傻逼的,因為我的想法會有不符合邏輯的時候。這個問題是我在寫作的過程中慢慢發覺的,因此我總要把寫好的稿子放一陣子再修改,以免陷入邏輯的誤區。所以我也知道,我現在這麼瞎琢磨也許并不一定對,但是我很相信,我對空谷幽蘭女士本人的精神狀況的判斷是準确的。因為就像我和你說過的那樣,我為了寫“喬若蘭”系列曾經研究過精神病人,而且我曾經交往過神經科的女醫生,因此我比普通的正常人更了解神經衰弱和神經病。我知道瀕臨精神病的人,會時而陷入深度沮喪,時而激進亢奮,他們會自我膨脹,認定所有的焦點都彙聚在他們自己身上,他們以為自己是舞台上的大明星,千萬觀衆都在屏息等待着他那未知的結局。
這種自我膨脹會阻絕一些想法。不過可想而知,這些想法都跟他們無法控制的事物、情況或人有關。
所以重點來了,空谷幽蘭女士想毀掉《出走》,是因為她認定了《出走》隻有一份原稿,她沒想到那些打印出來的文字之前是存儲在電腦中的,并且可以随便找塊雲更穩妥的存起來,我懷疑她甚至不知道什麼叫雲儲存。
唉,左了,如果當時我騙她說還有原稿的備份,說不定就能救下那本《出走》呢,因為她肯定會覺得燒了也沒屁用,她……
想到這裡,本來馬上就要睡着了的我突然屏住漸沉的呼吸,然後睜大了眼睛。
是的,那樣的話空谷幽蘭女士會覺得燒了《出走》的原稿也等于白燒,那麼她便會被迫看清自己無法掌控一切的事實,繼而她會覺得受傷、生氣……
“我的脾氣不太好。”——我想起了她那天說的話。
太可怕了!如果空谷幽蘭女士能夠面對現實,知道自己沒辦法徹底毀了我的“下流作品”,那麼,她會不會想要毀掉創作出這部下流作品的作者呢?
說到底,我自己可沒有分身備份啊!沒有一塊兒雲能藏得下我這麼一個大活人啊!
我吓得心髒“乓乓乓”一個勁兒亂跳。我似乎聽見了外屋的腳步聲,然後是小便的聲音、沖水的聲音,然後我聽見她趿拉着鞋走進了遠處的房間。
“你不會再惹我不高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