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低垂着腦袋看着被自己視野框住的那一小片地面,開始放空自己。
就這樣吧,打就打吧,反正打不死。
面前無聲的出現了一雙綁着草履的腳,很大,一看就知道這雙腳的主人有一副結實的軀體與不俗的身高。
來的真快,這次捉迷藏的時間都沒五分鐘吧?雖然她也沒刻意躲。
阿梨并不理睬他,而是盯着他的腳思維發散。
她什麼時候也能長高長大?
幾百年了,她的身高沒有變化,自長到163就沒動過了。阿梨的理想是長到180,做一個魁梧的女子,能有讓爸爸小鳥依人的肩膀,為土方家遮風擋雨。
空氣很安靜,來者自站在阿梨面前就沒有任何動作哪怕低着頭,阿梨都能感覺對方灼熱的視線鎖定在她的腦殼。
沒有人說話。
阿梨安靜的蹲着,一動不動,披着鴉羽大氅的男人沉默的站着,也一動不動。
好像在玩什麼一二三木頭人。
不過不用費力打架,貌似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他們也不是沒次見面都會打架,隻要阿梨在一開始沒有表現強烈的反應,對方就不會像條鬣狗一樣死追不放。偶爾,男人也不會主動來找她,不過這種情況隻出現在阿梨的新出生點不在對方的感應範圍内。更多的時候阿梨會迎戰,阿梨也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迎戰,也許是單純的對男人感到不滿,也可能是厭惡這個總是會拉自己沉淪的噩夢而單純的發洩。
他們打架沒什麼過多技巧,都是毫不留情的厮殺。
若百年前未成長完全的阿梨難以招架,隻能用毫不珍惜自己的打法才能有一兩分勝算,那之後,就是兩個力量、狀态都在巅峰的阿爾塔納的對決。
好吧,阿梨認為現在的自己并不在狀态。
苦逼打工人怎麼有資格說自己上了一天班還有狀态的啊,而且她現在還有個小鬼沒解決,買完同人回家都想倒頭就睡好嗎。
好吧,她其實已經把上面說的都做了,隻是這次倒頭睡的結果并不如她料想的那般,不然自己也不會出現在這了。
啊,毀滅吧。
平生覺得活着挺好的阿梨此刻竟覺得死了也不錯。
“打嗎。”站着的男人聲音淡漠,語氣自然的像再問你今天吃了嗎一樣。隐藏在鬥笠下的猩紅雙眸俯視着面前隻用最脆弱的栗色腦殼面對他的女子。當看見女子的後脖頸處皮膚試探着探頭的詭異紅紋,男人不由得微眯眼睛。
“不打。”
将頭埋在雙臂裡的阿梨隻露出有着柔軟發旋的腦殼,像隻鴕鳥一樣,傳出來的聲音悶悶的,但十分冷漠。
空氣再一次陷入了安靜。
但男人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阿梨就一直保持着埋頭蹲着的姿勢,雖然她很想離開,但她很清楚,隻要她現在一動,男人立刻死追不放。
阿梨和他的相處也不是沒有停戰的時候,但無論她去哪他都會跟着,雖然不打架了,但這多了個背後靈的滋味實在不好,感覺在哪都如芒在背,雖然現在也一樣。
阿梨就這樣蹲着,蹲着。
她無聊的睡着了。
虛看着面前蹲着的人,很平靜,他什麼也沒想,也不打算突然出手将對方斬首,等她恢複了大概率也不會反抗,而且已經連續幾次都是這樣,他也覺得沒意思。
對方不想和他打,一點鬥志都沒有。
應該說,阿梨對他失去了興趣,也不在意他,無論他再怎麼挑逗都沒用。
像一個渣女。
阿梨如果知道他想什麼的話大概要短暫的抛棄自己的教養破口大罵了。她變成現在這樣還不是他逼的,如果不是他,她至于這樣嗎。
幾百年啊,在阿梨的視角裡她被這死男人糾纏了幾百年——
但顯然,男人并沒有自知之明。
直到看到面前的女子突然歪倒在地,虛蹲下身探查,發現她隻是睡着了
他在這,她居然——睡——着——了——
于是虛立刻抓着阿梨的肩膀要把人晃醒。
“……唔。”阿梨皺眉,但還沒醒的征兆。
她真的很累,這些天不僅要上班,一有時間就去追案件進度,一直在為小鬼的事忙前忙後,不得不壓縮睡眠時間,直到嫌疑人鎖定後抓捕工作不需要她她才敢稍稍歇息,終于能休息了還遇到這麼個瘟神。
見有有反應,虛繼續晃。
隻是面前之人狀态有些不太對,開始出現呼吸困難的情況,虛松開搖晃對方的手站起來,但看見她的狀态依舊沒有好轉,女孩身上的紅紋開始暴起,不由得皺眉。
這個紅紋,是他留在她身體裡的血,有着他的因子,因此,紅紋的狀态也能側面反應他的情緒。
此刻,沒有阿梨壓制,紅紋肆虐着在她的肌膚上翻騰。
同樣的紅紋虛的身上也有,隻不過他身上的紅紋屬于阿梨,是他在一次與阿梨的戰鬥中主動攝入阿梨的血,為了通過阿梨離開這個放逐之地。
隻是并沒有什麼用,哪怕喝了阿梨的血,沾染了她的氣息,他依然不能在她離開時一起離開。
虛不明白。
“你真的很想打嗎。”阿梨終于睜開眼睛,語氣平靜,仿佛沒有一點被吵醒的脾氣,灰藍的瞳孔裡什麼也沒有。
虛看着面前緩緩站起的女孩,如果一開始他還能察覺到她身上類似逃避他的情緒,那現在,他什麼也感受不到了,也看不透對方灰藍幹淨的眼眸。
“你還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虛嗤笑。
對于女孩突然的變化,他隻能歸結于剛剛的呼吸困難,她難道以為,是他導緻她呼吸困難的嗎?
但不管怎麼樣,她明顯有了戰意。
啊啦啊啦,這不還是被挑逗出戰鬥的欲望了嗎?雖然不是因為他,但他很樂意與她再打一場。
“與你無關。”阿梨漠然道。
兩人起勢,阿梨胸口還是呼吸困難,沒有表情的臉上有些蒼白,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隻能歸結于他又對她做了什麼。
不知道是誰先出手,兩道靈活的身影快速糾纏在一起,伴随着迸濺的血液,仿佛兩個活着的番茄榨汁機。
男人鑲着卍字刀镡的太刀早就不知道在那次争鬥中被阿梨毀了,于是之後兩人都是赤手空拳,拳拳到肉,也有彼此就地取材往對方身上招呼的。
“嘭!”
男人被阿梨踹了出去,撞在一片廢墟裡,濺起無數塵沙。
“你變弱了。”
阿梨收腿,哪怕語氣嘲諷,但雙眸依舊緊盯着廢墟,緊盯着裡面的男人。
面無表情的用右手将被折斷左手重新接上,沒一會,那裡就恢複如初了,仿佛不曾受到傷害,隻有染血的衣袖不似開始。
阿梨現在的姿态實在算不上好,莫名其妙的呼吸困難就算了,隻是衣服又破了,身上多處沾着血,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他的。
“咳咳。”廢墟裡傳來兩聲輕咳,隻是下一秒,磚瓦飛濺,最大一塊混凝土牆朝阿梨的方向砸來。
阿梨閃身避開,徒手從旁邊的工業廢墟裡掰出一根鋼筋,像擲标槍一樣朝男人的方向扔了出去。
但并沒有起多大作用,對方不知道何時來到她身後,一腳踹在了她的膝窩,但在他開始後續的控制之前,阿梨已經滾到了一邊,給對方來了個掃堂腿,男人應聲倒地,阿梨爬起來一腳踩住他的脖頸,毫不留情的用力。
“咔。”
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男人的脖子被踩斷了。
他原本充滿毀滅欲的猩紅眼睛在此刻失去了光彩,竟顯得有些平靜。
但阿梨知道,這不是結束,由于是同類,他們清楚彼此的身體特征,所以他們的厮殺也比常人更加殘忍血腥、無序瘋狂。
阿梨呼吸更加困難了,繼續下去對她并無益處,趁虛恢複意識之前,她準備先去别的地方躲會兒。
看着他無神瞳孔裡自己居高臨下的倒影,阿梨抹了吧嘴角的血,又在他身體上補了一刀後沒有絲毫猶豫的跑了。
隻是她還沒跑兩步,就被人抓住了腳踝用力往後扯,阿梨重心不穩跌倒在地,一整個正面趴在地上。
趁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對方已經從後面控制住她的手腳壓制住她了。
恢複的好快。
阿梨暗罵,她現在趴在地上,半邊臉與粗糙的地面親密接觸的滋味并不好受,身上還有各個傷口恢複後留下的餘痛,四肢不能動彈,男人的手已經按住了她的脖頸,就像按住案闆上的一條魚,阿梨清楚的知道,自己很快會再次面臨“死亡”。
這些都沒什麼,唯一難以忍受的是胸口的呼吸困難,像是肺部被一隻大手擠壓了一般,她無法吸入任何空氣。
壓在女孩背後的人有些疑惑的歪了下腦袋。
他明明什麼都還沒做女孩就已經氣息微弱了,連生命體征都開始不明顯了。
她快窒息了。
得到這個結論的虛更加疑惑了,他沒動手,她也沒動手,那給予女孩窒息的外力的是什麼?
呵。
有意思。
她身上的迷越來越多了。
“咚”的一聲。身下的女孩消失,虛突然騰空,然後跌坐在地。
虛沒有去找,他清楚,女孩就像她來那般,又毫無理由的離開了,他甚至無法感應到自己留在她身上的因子。
虛呆坐原地,用手觸摸了下阿梨剛剛趴過的地面,上面還留有她的體溫。
她每次離開的姿态都不一樣,有時就像現在一樣,在和他的打鬥中突然消失。有時他跟着她,走着走着,前面的她就不見了。有時她倒在血泊裡,身體破損的組織正在自我修複,虛就那樣俯視着還沒恢複意識的她,眼睛一眨不眨,她還是那樣,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像一縷抓不住的風。
從女孩的表現,虛也漸漸的察覺到,她不想來,但是她無法控制。
她對他的态度是避之不及。
但虛對她的态度相反,他熱切期待她的到來,那是他的“神罰者”,是毀滅賜予他的“終結”,也是荒蕪世界裡自己離開的唯一機會。
不過這種期待,阿梨也隻能在與他戰鬥中感受到,在彼此的厮殺裡感受到。
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呢?
虛仰望着绯色的天空,猩紅瞳孔裡的毀滅欲更甚,八尺鳥面具下嘴角緩緩勾起,露出一個略顯癫狂的微笑。
阿梨再一次睜開眼睛,窒息的感覺并沒有消失,就像胸口壓了個重物。
眼神往下,就看見趴在自己胸口上的明菜。
“阿梨姐姐你終于醒了!”明菜有些着急,見她醒了才從她的胸口上離開,一邊撿自己掉在阿梨身上的碎肉一邊解釋道:“姐姐剛剛的氣息很不對勁,我叫你也不理我,我怕你出什麼事,才壓你把你喚醒的。”
阿梨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被鬼壓床了,身體本能的大口呼吸空氣,許久,等空氣進入她的肺腔循環幾次,她才終于意識到自己回來了。
“啊……沒事,是我應該謝謝你,幫了大忙啊……”阿梨聲音沙啞,捂住脹痛的額頭,有些難受的翻身側卧,沒想到以這種方式被喚醒,雖然不舒服是真,但隻要脫離那個怪異的空間,阿梨就覺得很好。
不用看見那張死人臉,真好。
阿梨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不過回想一下,她發現自己又記不清那人的樣貌了。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這麼多年也沒問過,他也不曾問過她的。
“繼續睡吧。”
撈過明菜,阿梨閉上眼睛,她不擔心再做噩夢,這種夢出現的頻率不高,她漸漸的也能找到些規律,比如,夢過一次後下一個夢不會夢到他。
被阿梨抱着,看着閉目的阿梨,明菜團着自己沒有知覺的靈體。
鬼是不用睡覺的,也沒有睡覺做夢的能力。
明菜在被褥上閉上眼睛,好像這樣她也能擁有睡眠的體驗一般。
……
“#近日,江戶一起惡性兇殺案被警方破獲,嫌疑人XXX已被逮捕歸案,由于該犯人作案情節殘忍,為了平複民憤,奉行所下以判決——該犯人将于三日後切腹斬首。#”
沉穩的男聲從真選組食堂大廳裡的電視傳了出來,吸引了不少來吃早飯的組員,這個早間新聞,也成為組員們今日早飯的唠嗑話題。
“真是人渣啊,居然會對那麼小的孩子下手。”有組員說道。
“誰說不是呢,我老婆這兩天因為這個案子擔心我家乖妞擔心的不得了,連上下學都請假親自接送了。如果不是組裡的事忙,我也想回去接女兒。”
“所以說,煉銅癖什麼的還是早點被切腹吧,遇到一個不得毀終身啊。”
“而且這個人的心裡絕對很陰暗,殺人手法也很極端,我在組裡這些年也沒少見過窮兇極惡的,但這麼極端的還是第一次。”
“人渣啊。”
“不過小姑娘是真的可憐。”
“無妄之災啊。”
組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一言難盡的神色,低頭幹飯。
被組員們議論的明菜正在海邊,她剛和阿梨看完一場十分驚豔的海邊日出。
大大紅色太陽從海平面上緩緩升起,被染成橘紅的雲彩,還有波光粼粼的海面,明菜無法在自己的詞語庫中找到合适的形容,如果非要說的話,就是很漂亮。
此刻,破敗的小鬼很是興奮,日出結束了也不舍不得離開,在沙灘上亂跑,但一個腳印都沒留下。
阿梨沉默的跟着小鬼,看着比之前透明的她踩海水,因為無法接觸到海水又失落的回到阿梨身邊。
“明菜,想媽媽。”
“明菜想和媽媽一起看日出,如果是媽媽的話,肯定也會喜歡美麗日出的。”
阿梨聽着她自言自語,不由失笑,問道:“明菜的媽媽,是個什麼樣的人?”
“媽媽超級溫柔!”一提到媽媽,明菜身上的碎肉都激動的亂顫。
“媽媽會做家務,會煮很好喝的湯,會織毛衣,還會在明菜每天上學前親明菜的額頭,給明菜一個加油吻。”
明菜絮絮叨叨的訴說着自己和媽媽,不願意停下,好像這樣,媽媽就還在她身邊一樣。
阿梨也不打斷她,不快不慢的跟着,看着小鬼的身影越來越淡。
明菜是在中午成佛離開的,她和吃過午飯的阿梨在神社的鳥居下吹風。
阿梨看着她的靈體漸漸泛出金光,慢慢褪去傷口、碎肉,阿梨也終于看見明菜生前的模樣。
是一個有着蘑菇頭的可愛小姑娘,面上帶着笑,能看出些活潑性子。
“姐姐,媽媽來接我了。”渾身散發着金光的小明菜蹦蹦跳跳的繞着阿梨轉圈,可愛的不像話。
忽然,她一個起跳抱住阿梨:“姐姐再見!”明菜蹭了蹭她的懷抱。
“嗯,再見。”阿梨也抱起她,向上托舉着明菜,目送着她飛往高天。
明菜看了她一眼,柔光一閃,消失在天地間。
阿梨站在神社石階上,仰望着天空。
風還是剛剛的風,輕緩的吹拂着每一個生靈,帶起她的衣袖。樹影婆娑,落在地上的光斑搖曳。停在鳥居上的雀兒啼鳴兩聲,又撲拉拉的飛往别處,震的随風不定的蒲公英飛散開來。
世界并沒有因為一個生靈的回歸而有什麼變化。
無情似有情。
大巫女從外面覓食回來,看到阿梨站在石階上,不由得一怔,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邁腳。
阿梨還是那個阿梨,她就站在那,可大巫女有些看不清她了。
她的氣場悠遠飄渺,高高在上,帶着難以言喻的感覺,似遠古而來的巨靈,不可亵渎。
大巫女搖了搖頭,自己在瞎想什麼啊?于是她拾級而上,朝阿梨喊道:“我回來了,準備一下下午的開張吧。”
“好。”阿梨聞言,擡步走向神社,準備收拾下午的用具。
那股奇怪的感覺瞬間消失了,大巫女有些奇怪的頓了一下。
什麼嘛,這不還和以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