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幾天在米花町巡邏的時候,松田陣平發現了一些覺得不錯的料理店,晚上和萩原研二一起吃了晚飯。晚飯結束後,送松田陣平到警察宿舍樓下,兩人告别後,萩原研二開着車獨自一人回到了公寓裡。
鑰匙插入鎖孔,旋轉打開,推門進去,開燈,萩原研二看到的一切和他六天前離開的那個早晨看到的沒有什麼區别。換了室内鞋,打開卧室門後,他才有了一些松田陣平已經離開的感覺。最明顯的就是那張雙人床上,曾經有兩個枕頭、兩床被子,現在有一半的位置已經空了。
公寓裡有好幾天沒有住人了,按理來說,萩原研二應該先打開窗戶通風換氣,再簡單打掃一下房間,但他什麼都沒有做。
卧室裡沒有開燈,身材高挑的半長發青年向前邁了一步,踏進門外燈光照不到的黑暗區域。上一個進入卧室的人離開之前忘記了拉上窗簾,新月黯淡的月光灑在室内的地闆上,平時幾不可聞的腳步聲此刻充斥着寂靜的房間,腳步聲的主人緩緩走到床邊,清冷的月光隐隐照出他面無表情的臉,顯露出與白天截然不同的冷漠無情的樣子。
萩原研二走到床邊,躺到床上空出來的那一半位置,雙手交疊放在腹部,直挺挺地躺着,睜着空洞無神的眼睛望向天花闆。
太安靜了。
萩原研二從未覺得這個房子如此安靜過,簡直安靜得可怕。
夜間微涼的空氣從皮膚的每個毛孔裡争先恐後地進入,好像要把他凍成一具寒冷的屍體。
在幽暗且寂靜的房間内,萩原研二卸下了在人前的一切僞裝,他可以自由地、不受打擾地思考一些東西。
所以,他想起了白天看見的一幕。
——小陣平被一個小女孩叫爸爸了。
當時松田陣平蹲在小女孩面前,用難得一見的溫柔語氣和她說話,還對她微笑了。
回憶起當時的場景,萩原研二不由得地心慌了一瞬。
23歲之前,萩原研二最大的煩惱就是愛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抱着莫大的決心告白之後,意外地和松田陣平成功交往了。當時,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非常完美了。
沒想到,突然之間就遇到了衆多現實的打擊。
原來,世界上有些人很讨厭同性戀,認為喜歡和自己同性别的人是有罪的,他們居高臨下地審判、處罰他們眼裡的“有罪之人”。
萩原研二不認為自己有罪,隻是在龐大複雜的社會交往中,如果不想招惹災禍,除了遵守法律,也要遵守一些潛規則。
所以,從今以後,在其他不知情的人面前,萩原研二隻能是松田陣平的好朋友。
——絕對不可以再給小陣平帶來麻煩。
萩原研二在心裡告訴自己。
還有今天才意識到的一件事。
原來,按照一般人的人生軌迹走下去,未來會有一個孩子出現,叫松田陣平“爸爸”。
高田大輝和西原研一的小動作讓萩原研二很生氣,但他會報複回來,讓他們再不敢做類似的事,他們也阻止不了萩原繼續喜歡松田。
隻有松田陣平的想法才是懸在萩原研二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萩原研二知道松田陣平的家庭關系不好。
小的時候,松田一家的生活很幸福,松田陣平很崇拜作為職業拳擊手的父親。但有一天,松田爸爸被警方誤認為是殺人犯而遭到逮捕,導緻錯過了比賽,之後雖然抓到了真兇,松田爸爸被無罪釋放,但他就此一蹶不振,一直在家酗酒度日,松田陣平也不像過去那樣親近他的父親。松田爸爸不工作之後,家裡就失去了經濟來源,雖然還有一些以前的存款,日子也稱不上拮據,但松田媽媽還是去外面找了份兼職。一次夜班過後,疲憊的松田媽媽沒有看清紅綠燈,發生了車禍,送醫後搶救無效死亡。自那以後,松田兩父子的關系就變得非常冷淡。
或許,松田陣平希望将來能夠建立一個幸福的家庭,和一個女人結婚,生一個可愛的寶寶,假期的時候,一家人出去踏青野餐,松田會把自己熱愛的機械知識都教給他的孩子。
這是萩原研二以前從沒有考慮過的事。
正如他對松田陣平所說的那樣,他是個自私的人,光是想想那幅幸福的畫面裡沒有自己的身影就嫉妒地要失去理智了。
難道他真要糾纏松田陣平一輩子,破壞他和其他人建立正常家庭的可能性嗎?
不甘心。
但是,如果真有那麼一個人出現,松田陣平和她在一起比和萩原研二在一起的時候更開心、更幸福,或許自己真的應該選擇退出。
那一天什麼時候會到來呢?那個人什麼時候會出現在松田陣平的面前呢?
不知道。
所以,在那個時刻到來之前,就讓他繼續厚臉皮地呆在松田陣平的身邊吧。
——神啊,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話,拜托你讓那一天晚點到來吧。
——請再給我七年時間,如果三十歲之前,松田陣平還沒有愛上萩原研二,那麼我就放手,做回朋友的身份。
——隻要小陣平能獲得幸福,他身邊的那個人不是自己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