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小陣平,你的本職工作也很重要,同時操心工作和案子兩件事,你如果拆彈的時候分了神,那可太危險了。”
尤其是松田陣平,在萩原研二看來,他根本就是在多管閑事,他既不是搜查一課的刑警,失蹤的人又與他毫無瓜葛,為什麼要上趕着去趟這趟渾水。藤本警官給他的告誡,自己給他講的例子,松田陣平根本是聽過就忘,依然我行我素。
什麼崇高的使命感和信念感,隻是編出來騙警察自願去送死的東西。熱血上頭的年輕警察們去做那些危險的事情,根本沒考慮過自己的能力夠不夠,風險與回報是不是對等。而那些高官權貴、那些拿到了切實利益的人、那些看熱鬧的普通市民,反而不用承擔風險,也不用付出什麼,隻需要動動嘴皮子,贊頌一句“你真是個好警察。”,這真是太不公平了。
善良、正義和勇氣毫無疑問是美德,但是如果這些美德被人利用,危害到了好人本身,那麼這些美德最好從未存在過,松田陣平和伊達航的生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再空談這些美德毫無意義。
“萩說的有道理。”松田陣平轉頭看向身旁的萩原,笑容裡滿是信任。
他的目光與笑容令萩原研二不禁一陣心旌蕩漾,但同時後者的心裡不可遏止地湧現出悲哀的情緒。
——我到底為什麼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呢?
有一種戀愛理論是,人會被與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吸引。萩原研二覺得這有一定的道理,但不能全信。松田寡言孤獨,萩原多話外向,松田是純粹理性派,萩原是情感體驗派,但有一點相同,就是他們同樣正義善良。
此時此刻,萩原研二意識到,連這一點相同之處也不複存在了。
松田陣平依然正義善良、滿懷希望,但自己卻變成了一個道貌岸然、陰暗自私的人。
回想起幾個月前,他們在街上遇到了皮包裡裝着假炸彈的人,當時萩原研二毫不猶豫地把炸彈壓在身下,隻因為旁邊有三個玩耍的小孩。但是現在,萩原研二最讨厭的,就是犯罪不用被法律懲罰的小孩子,命運真是不可思議。
即便如此,萩原研二也不認為自己的想法有錯,他隻是把自己和親近的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已,是松田陣平太無私太善良了,但對方吸引他的,不正是像小太陽一樣溫暖閃耀的靈魂嗎?
在萩原研二小時候,同齡人都還留着鼻涕在公園裡玩沙子、打水槍,他就已經無師自通學會了僞裝,在大人們面前裝出乖巧懂事的樣子,讓父母有面子,在小孩子面前裝出成熟威嚴的樣子,騙走他們的玩具和漫畫書,但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萩原研二覺得他們都很無趣,心裡在想什麼透過表情一眼就能看穿。有段時間,萩原研二甚至都不想去上學了,因為學校很無聊,上課很無聊,同學和老師尤其的無聊,無聊到他都懶得僞裝自己了,開始故意去做一些讨人厭的事來觀察他們的反應,直到因為當着姐姐的面說她新交往的男朋友壞話而被狠狠修理了一頓之後,他也徹底膩了。
就在萩原研二打算和父母說自己有休學的想法的時候,松田陣平出現了,并迅速激起了萩原研二消失已久的興趣。這個和他同歲的小學生非常特别,表面上看是被大家孤立了,其實是松田不屑于與他們為伍,他的内心和萩原一樣高傲,萩原和他讨論一些超出小學生水平的科學知識,松田也完全聽得懂,萩原請他到家裡來看自己改裝的玩具機器人,松田對他的作品贊不絕口,那是父母和姐姐都沒有給過他的巨大滿足感。
一天天的相處中,萩原研二确信松田陣平是他唯一的朋友,是和他一樣特别的人,就像漫畫書裡天生不凡的主人公一樣,他們将來肯定要一起幹一些大事。
但松田陣平實際上沒萩原研二那麼高傲,他像個平庸的凡人一樣相信愛與正義那一套,雖然嗤之以鼻,但萩原研二還是不可避免地被他吸引了,誰又能不喜歡松田陣平這樣言行一緻、品性美好的人呢?不知不覺中,就連萩原自己也變得和松田陣平、和其他普通人一樣,相信人性本善,相信努力就有回報,相信世界是美好的。或許萩原研二在潛意識中,為了迎合松田陣平的喜好,把自己變成了這樣的人,因為他知道,松田陣平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人。
原來如此,萩原研二想起來了,這些虛僞、高傲和自私就是自己小時候未加掩飾過的本性啊,是不被松田陣平喜歡的本性,他隻是又變回了過去的那個自己而已。因為自己最在意的人受到了傷害,所以他身上的美德便像海市蜃樓一樣煙消雲散了,本來就是虛假的、模仿過來的東西,自然不堪一擊。
松田陣平現在還沒有發現,但如果他知道萩原研二變成這樣後,會開始讨厭他嗎?有這個可能。
萩原研二感受得到,心上人已經慢慢對自己産生好感了,假以時日,松田陣平就會答應他的告白,所以他絕不會讓任何的“可能”毀掉這美好的未來。
——我成為不了小陣平所期待的那種好警察,但沒關系,隻要不被小陣平發現就可以了,我要對他牢牢隐瞞住這一點。
——對不起,小陣平,被我這樣一個善于僞裝的人愛上并纏上,是你的不幸。
萩原研二對松田陣平回以溫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