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夜色深沉，海浪不斷拍打着碼頭。

萩原研二提着包從倉庫裡走出來，步履緩慢從容，他的身影高大挺拔，卻有一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孤獨感，銀色的月華灑落在他身上，襯得他身上那股蒼涼而寂寞的氣質愈發明顯。

他走到路燈下的宮崎慎介旁邊。

“人還活着嗎？”金發男人問。

萩原研二低低地嗯了一聲。他把包放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打開之後，露出裡面沾滿了血的斧頭，他脫下身上沾血的外套、鞋套、手套、口罩和鴨舌帽，一股腦地塞進包裡，最後直起身，摘下美瞳扔進了海裡。

做完這些之後，萩原研二從懷裡掏出來一盒煙——不是他平常抽的七星，而是一盒新買的萬寶路，他拆開外面的塑封膜，抽出一根叼在嘴裡，一手擋風，一手按動打火機。

咔嚓、咔嚓、咔嚓……他連按了好幾下開關，每次手都會莫名地滑開，怎麼也打不着火。

宮崎慎介沉默地伸出手，拿過他的打火機，大拇指輕輕撥動，橙紅色的火苗一下子就跳了出來。

萩原研二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拒絕他的幫忙，把煙湊近打火機，煙絲上很快燃起了火星。

咬着煙嘴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從淡色的薄唇裡吐出一大團煙霧，萩原研二用食指和中指夾着香煙，雙手撐在欄杆上，十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正在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這就是他剛剛拿着打火機打不出火的原因。

萩原研二還沒有從剛剛倉庫裡發生的那一幕中回過神來。

他手持斧子毫不猶豫地砍下去，發出‘咚！’地一聲，血液像噴泉一樣四處飛濺，很多都落到了他身上，耳邊是中年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手下的肌肉瘋狂掙紮抽搐，海風送來的腥味也擋不住沖鼻的鮮血氣味。

第一次做這種事，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萩原研二都很不适應。惡心反胃的感覺在身體内部一陣陣地翻湧，心髒震如擂鼓，好像要從胸腔裡跳出來，殘害同類、血流滿地的事實強力沖擊着他的道德觀，鞭笞着他的内心。

厭惡着、恐懼着、痛苦着，但對于今晚的事，他永遠不會後悔。

兩個人沉默地站在碼頭邊上，一陣寒冷刺骨的海風吹過，萩原研二低頭咳嗽了兩聲。

“着涼了？”宮崎慎介關心地問。

“不是，換了新煙，有點抽不太慣。”他拿着香煙放到嘴邊，又抽了一口，感覺心跳正常了許多。

“我現在手裡錢不夠，等明天葬禮結束之後，我找爸媽借點錢，然後把尾款付給你。”

宮崎慎介眼中閃過一絲意外，剛剛才做了在世人眼中十分殘忍的事，馬上就能表現得如此冷靜沉着，還在犯罪現場說出這麼具有生活氣息的話，這個警察還真是有趣。

他忍住笑意，貼心地說：“不用着急，如果實在不方便，這錢我就不要了，我們是朋友，這也是你第一次托我辦事，就當給新顧客打折了。而且我也很尊敬松田警官，能幫忙找到害死他的兇手是我的榮幸。”

萩原研二轉過頭看着他，神色鄭重，“謝謝，謝謝你願意幫我，不然我也沒辦法見到副總監，更别說從他嘴裡知道那麼多事。”

“别再和我說謝謝了。”宮崎擺了擺手，話鋒一轉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把錄像寄給警察廳或者報社媒體嗎？讓罪人伏法？”

“你在裡面裝了竊聽器？”萩原用的雖然是疑問句，語氣卻是波瀾不驚的平淡。

以萩原研二對他的了解，宮崎慎介做出這種稍稍過界的事沒什麼好奇怪的，職業病罷了。情報販子這份職業和三教九流的人都會産生接觸，不能以平常人的道德準則要求他們，這也是他選中宮崎幫忙的原因，他知道宮崎肯定認識一些黑色地帶的人，隻要肯出錢，就能請他們做任何事，包括綁架警視廳副總監這樣的高級警察。

宮崎慎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怕你一時沖動直接把人殺了，不好善後。隻是綁架的話還好處理，但警視廳的副總監被殺可不是件小事，公安一定會全力追查。”

萩原研二搖搖頭，看着前方黑色翻湧的海面，眼底的情緒晦暗不明，“我不打算把這份錄像公布出去，沒有意義。”

他的聲音低沉幹澀，不疾不徐的語調透出幾份微冷的寒意，“那些人官官相護，日本法律對他們形同虛設，公布錄像隻會暴露我的身份，沒有好處。我打算把這個錄像留作把柄，以後還需要副總監幫忙辦事。”

“說的也是。所以，你把他怎麼樣了？”宮崎慎介擡手指了指倉庫。

萩原研二抽完了最後一口煙，将煙蒂扔進海裡，“我砍掉了他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拇指，還有一隻左手，現在人暈過去了。最好快點給他叫救護車，不然他失血過多，可能會死掉，給我們添麻煩。”

他的語氣平靜中帶着幾分無所謂，就像突然記起在冰箱裡放了很久的肉，可能還能吃，也可能吃不了需要扔掉，不管哪個都可以，因為他不在乎。在萩原研二眼裡，豐島敏郎就是那塊冰箱裡的肉，如果他真的希望豐島敏郎活着，早就該打119了。

一支煙過後，萩原研二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即使再回想起自己做過的事，心中也不會有絲毫的動搖。這一切都是必要的，也是應當的。

宮崎慎介說：“研二還真是善良啊，這種人渣死不足惜的。放心吧，我早預料到了這種情況，帶了止血的藥粉和繃帶，等會兒就進去給他包紮一下。”

“你怎麼會覺得我善良的。”像是被他的話給逗笑了，萩原研二露出無奈的笑容，否定地搖了搖頭。

笑過之後，他再次神色鄭重地道謝：“謝謝，麻煩了你這麼多。”

“都說了不要再說謝謝了，你是感謝機器人嗎？”宮崎慎介打趣了他一句。

萩原模仿着機器人的語氣說道：“收到，已卸載‘感謝’模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