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起頭:“不過隻要沒糊,也還是能吃的。”
啪。成春永把筷子放下了。
鍋裡漂浮着五花肉和肥牛,白花花的脂肪連着油亮亮的辣椒,翻騰成一片波浪。顔文斐仍然端坐,對面的成春永佝偻着背,氣勢一去不返。她把目光挪到對方碗裡,然後到杯子、勺子、蘸碟、餐巾紙和油漬,最後回到他身上,幹巴巴道。
“您覺得怎麼樣?”
張恪被拘留的第二天一早,張靜雅找上了市局的門。裴右不在,硬着頭皮去受氣的是周紅月。張靜雅一在接待室坐下,立刻和下暴雨一樣把所有人從頭到腳罵了個遍,最後還是路過的葉宇謙看不下去,幫了周紅月一把,讓他免于當衆哭出來。
周紅月看着葉隊把這尊瘟神送出大門,心裡還是發毛。但怕歸怕,他老覺得哪裡不對勁。按理說張靜雅上門大鬧,是想逼他們放了張恪。但在她剛才無間斷的慷慨陳詞裡,張恪這兩個字連影子都沒出現過一次。
他抓了一把頭發。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周紅月擡頭,發現不知不覺走到了機房外,郭晉拿着一罐紅牛,看着他睡眼惺忪。
“叫裴右幫我續一年B站大會員。”
“什麼?”周紅月跟不上他的思路。
“裴右讓我篩選行車記錄,說幫我管下個星期的飯。我看了食堂的菜單,沒什麼能吃的,讓他幫我續一年B站大會員算了。”
“行車記錄轉移出來了?”
“他手機的是老式記錄器,停一次記一條,堵車停下來也算。我看了數據,有幾萬條,用之前寫的篩選器沒法弄,得建個新模。”
“幾萬條?”周紅月說完才發現自己聲音太大了,機房裡其他人面帶不善地看了過來,“那,那你要花多久?”
郭晉沒理他回到了機房裡,還把門甩上了。周紅月在外面一下慌了,從劉小利這裡得不到什麼結果的話,就隻能指望永遠不會開口的張恪了。他看了看表,下午安排了一場張恪的問話,而裴右從昨晚離開醫院之後,就一直找不到人。
周紅月想起早上問老大的時候,對方說有新線索,但沒确認過真假。他想再問問,突然發現老大給他發了六七張照片。
“紅兒你怎麼了,站在路中間?”嶽超風拿着一張X光片經過,看他杵着不動湊上來。圖片這時加載出來了,一下子占滿了屏幕,一張黑漆漆的照片,帶着燈光的反射,中間有一團黑影。
“卧槽?”嶽超風搶先叫了出來,“這屍體怎麼燒成這樣?”
“對,都是迫于壓力,我們也沒辦法。”
成春永低着頭,手臂撐在桌面上,他已經整理過頭發了,現在看着還是和剛見他時一樣整齊锃亮:“他們大概也身不由己,提要求的時候很強勢。”
“你怎麼知道和張富民有關系?”
“這個,當時的新聞裡沒什麼别的大事,就一個速亦達集團上市。配送員出了事,集團肯定要來壓報道,不然傳出去,影響不好。”
“我問的不是速亦達,是張富民這個人。”
“他是董事長嘛,壓新聞這種事,肯定得他出面。做了這麼多年主編,類似的事情我見多了,猜也能猜到。”
裴右掃了一眼旁邊的顔文斐,後者從剛才開始就沒再說話,裴右甚至懷疑她有沒有在聽。
“所以,”成春永掩嘴幹咳了一聲,“這條新聞就從當天的頭版換了下來,放在了後面。當時去的還有幾家小報社,也拍了照,回去之後都沒發。”
“你們拍照的時候沒被攔下?”
“有,當然有,但那幾位交警同志比較好說話。”成春永連連點頭,“我們雖然是個小報社,跑現場可比很多大媒體勤,認識我的人多,隻要我親自去,一般都會給點面子。”
“于是你就大搖大擺進了現場,給屍體拍了照?”
“那沒有,我們還是守規矩的,就在外面拍了拍。”
“然後‘一不小心’找着了角度,把人和車都拍了進去?”
“沒錯,就是這樣。”成春永猛點頭,“裴隊長的描述真準。”
裴右懶得跟他掰扯:“你到的時候,屍體是怎麼個狀态?”
“那可,那可不怎麼好看了,”成春永的笑容有點勉強,“我沒怎麼敢看,都燒焦了,衣服隻燒剩後背那塊,還有前胸的拉鍊,都掉到了地上。”
“車呢?”
“車都變形了,塌成一團。他們說,人估計是從橋上摔下來的,剛着地時還有意識,感覺到身上着火了就不自覺掙紮,所以衣服才會蹭到地上。”說着打了個寒戰,“噢對,還有個工作牌,金屬的,也掉下來了,火沒把它燒掉,他們才能找出死者是誰。”
“照片還在嗎?”顔文斐這時出聲。
成春永遲疑。他飛快地瞥了眼裴右,一串的表情依次從他臉上閃過,剛整理好思路,裴右開口就打斷了他:“沒有的話,得勞煩你跑一趟做筆錄。倒也不複雜,也就幫我們比對一下,鑒定科裡有燒傷到碳化二十多個分級的樣本,你隻管說是哪一度就行。”
“有的,有的,”成春永當即浪子回頭,側身誠惶誠恐從公文包裡掏出一沓照片,“來之前剛洗的,就猜到您需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