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烨照着他上次的吩咐給他做了一杯咖啡。成春永慢條斯理地喝着,喝了幾口,靠在椅背上回頭:“寫文章除了筆頭功夫,關鍵還得靠消息靈通。今早報社總編找我,說現在正值風口,趁勢發幾篇跟進報導,肯定能吸引一批讀者。你猜我怎麼講?我說這得看給我提供素材的高人情不情願啊,人家不開金口,我上哪兒給你挖出跟進報導來?”
“案子沒宣判,他們刑偵隊的記錄應該還在保密。”顔文斐點頭,面不改色地将禍水東引。
成春永也沒洩氣,隻哈哈一笑,觀察她忙碌了一會:“您二人,真不是同事?”
“我是廚師。”顔文斐回答,她正在敲着裝蛋黃醬的桶。成春永看了看她的表情,知道再追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店裡的客人來了又去,桌子漸漸空了,他出聲:“我做新聞這麼些年,大小離奇事見了不少。分屍案,也算稀罕。”
顔文斐不吱聲。成春永繼續:“犯這種案子的,一般都有點毛病,要不就是連環殺手,反社會,很多前科。我去了上次新聞發布會,聽說犯人是個20歲不到的男孩子。這聽起來,好像有點怪?”
“目前來看,行兇并處理屍體的确實是他。”
“那之後呢?調查是不是還在繼續?”成春永上身前傾,“顔老闆,你平時和裴隊長往來挺密切,我聽說影響越壞的案子,起訴和判處得越快,現在這個跟其他的比,好像慢了點。你也去過他們的審訊,有沒發現些不為人知的内幕,比如是被人構陷啊,冤枉啊之類的?”
空了的塑膠桶被放在桌面上。顔文斐停下來,片刻,蹲下身把裝滿的瓶子放進冷櫃:“人是他殺的,無論過程和原因是什麼,結果就是這樣。你說的構陷,也許有這可能,但你如果真的這麼寫,後果怎樣我就不知道了。”合上櫃門,她站起來,看了他一眼,“我猜你來這裡之後,大概也想去找裴隊長。我和他之所以有往來,是因為他欠了我一筆裝修費,如果你幫着分擔一點,他隻要不是忘恩負義,應該多少會買個面子的,可以考慮一下。”
周紅月抱着一大摞文件夾走進了鑒定室。嶽超風正要下班,一見他臉就垮了下來:“我說裴右有完沒完啊,連着兩天了!”
“檢察院要補充材料,我們也是沒辦法。”周紅月好說歹說。嶽超風把樣本玻片扔進寫着有害廢物的垃圾桶:“又是屍塊是吧?查過了,沒有切割痕迹、有部分活體反應,其他被高墜破壞過了。”
“屍體今天火化了。”周紅月把最下面的硬盤抽出來,“是肇事車後尾箱的照片。”
嶽超風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接了過去。讀碟的聲音滴滴作響,他突然問:“所以說作案手法還是沒有确認?”
“确認了,是車輪分屍。”周紅月忙不疊道,“老大想找不是高墜的血迹,以及有沒清理過的痕迹。”
嶽超風又狐疑地朝他一瞥,但沒問什麼。周紅月撓撓頭,半晌,有些不好意思:“這件事他也沒和我們解釋清楚。”所以他才摸不着頭腦。他覺得老大可能也是。
“對,都提交了。”二樓刑偵的辦公室,忙了大半個月的人們終于等來了休假。留下來的隻有裴右一個,正拿着電話,“重新做了一遍筆錄,沒有重要的新情況。”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繼續,亮着的日光燈映在玻璃上,外面高樓上的時間是19:39。風從窗口吹進來,半晌,他開口問:“不能再延長半個月嗎?”
對面解釋了一圈案件的公衆影響雲雲,裴右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彙報完别的幾個情況,他挂了電話。廖局替他們争取過了,市裡的态度沒什麼變化,案卷隻能以現在的面貌遞交上去。
但并不是說這就是全部了。
桌上放着一張打印紙,是劉小利行車記錄的倒數第三頁。和案件有關的那兩條标了紅,他看着5月31号晚的那一條,陷入思索。
照劉小天的說法,收拾完現場之後,他将裝有屍塊的保溫箱和電動車放到了轎車的尾箱,驅車前往速亦達,在抵達後把電動車轉移到園區外,之後再進行棄屍。電動車行車的路線經過了工平二直街和速亦達辦公樓下,和他的描述相符合。
但時間有出入。
他走向窗邊,樓下的人民北路上車流疾馳而過。劉小天說,他之前不會開車,這一點裴右也确信。他說他隻開過5月31号晚上的那一次。
晚風中帶着初秋的冷意。如果真是這樣,那他無師自通得可真快。
“下次聊!等咱幾個都有空!”門外的路燈亮着,成春永挨個送走了報社的夥伴,轉身時打了個飽嗝,“多謝啊,顔老闆,他們都說那個五花肉做得好。”
“您吃着滿意就行。”顔文斐點點頭,收拾着桌面上的酒瓶,“下次請客可以早點,我們一般十點前打烊。”
“一定、一定。”成春永連連答應,而後仰頭向天,發出一聲喟歎,“哎呀,這案子一出,我們做媒體的就得忙了,越是重案越多料,真不知道算不算吃人血饅頭。”
顔文斐沒理他。成春永發完感慨,低下頭來:“顔老闆,你可别對我帶偏見哈,入了這行每個人都一樣,我也沒得選。”
“我對你們沒什麼意見。”把露天的桌椅擦幹淨,顔文斐轉身,留下一個背影,“來吃飯的客人,我們都會認真對待。”
“這個分屍案,我聽說是告破了。之後有什麼新情況,還得多靠顔老闆透露啰?”成春永嘿嘿一笑。顔文斐知道那是句恭維,沒有接。米白色的轎車從巷口開出,空地上隻剩她一個人。江烨和樂瑤收拾完店面已經先走了,十字招牌亮着燈,拎起裝髒碗的塑料筐後,她停下來。
二十分鐘路程遠的市局二樓,裴右點起了一支煙。面前的材料已經換成了證物鑒定報告,他把手伸出窗外,彈掉了一截煙灰。他在看張富民轎車内部的照片。
遭受過撞擊,大部分構件都已碎裂變形。座椅被壓爛,安全氣囊彈出後癟在一旁,上面堆滿雜物。裴右翻到一張側面的照片,椅子和方向盤之間隔了一段距離,以他自己的身高,這個空間正合适。而那天在餐館外,他和劉小天面對面站着的時候,他清楚地記得對方的頭頂隻夠得到他的下巴。
比起誤打誤撞把載着電動車的轎車開到了辦公樓下,另一種可能,似乎來得更有說服力一些:
嫌疑人騎着車,開車的另有其人。
風中是夜晚的城市積累的噪音,顔文斐凝視着前方出神,喃喃地低語。
“仙女說,可以滿足他三個願望……”
【案一·晝與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