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勤死了已經快五年了。”
顔文斐不言,他說得有道理。裴右的情緒沒什麼起伏,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好像這裡是他家一樣。片刻之後,他問:“你覺得這兩個人是什麼關系?”
“我覺得你可能已經有答案了。”顔文斐平靜地回答。
裴右低頭,然後看向被封住的窗戶,燈光越過他們頭頂的管道和電線,把半實半虛的陰影投在木闆上。
很可能是母子。
“你猜瘋老太有沒有參與種罂粟和之後一系列的事?”
“我不知道。”
“沒啥好不知道的。她多半沒有,不然哪活得到今天。”
顔文斐沒有反駁,但過了一會後又說:“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的話。”
“怎麼講?”
她沉默了一會,放慢了語速:“雖然她應該沒有撒謊,但不代表她說的東西就是真的。”
裴右不言,等着她繼續。
“她說的和龍王有關的事,裡面并沒有對這個龍王的具體描述。她對這位龍王,應該是真心的崇敬,她相信龍王多于相信其他任何人,包括我們。”
“在綁架案裡,有這樣的情形出現過。人質脫離了環境,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對綁匪産生了依賴。他們會變得不願意離開綁匪,即使有人來營救;他們甚至會在警方行動的時候給出模糊不清的信息,或者在抓捕時幫助綁匪那一方。”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裴右道。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顔文斐重複了一遍他的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頓了頓,“瘋老太沒有透露關于這位龍王、或者說作案者的特征。也許,她并不希望龍王被任何人捉到,或者說,她希望龍王繼續存在下去,能不時來到她的棚屋裡,與她見面。作案者……”她停了一下,“作案者也許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并不害怕。”
“你說她在幫着犯人瞞我們?”
顔文斐搖搖頭,片刻後,又搖搖頭:“這些東西,也許不在她的意識中。她可能既想知道龍王的真面目,又不想旁人知道。如果是這樣,我們對于她,确實有可被利用的價值,她可以假我們手把龍王請出來,卻不需要承擔這麼做的後果。”
說完,她便住了口。裴右晃動的腳停了下來,透過木闆縫隙吹進來的夏夜的風,此時帶上了初秋的涼意。收音機的音樂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顔文斐看了那個方向一眼,站起來過去調校了一下旋鈕,把插頭拔下來再接回去,背後傳來了聲音。
“她應該沒碰過毒花。”
顔文斐握着插頭的手停在半空中。
“雖然她精神不正常,但她沒有對毒品的反應,無論是使用反應還是戒斷反應。”
她靜靜地放下了手,不知是不是錯覺,裴右的聲音突然聽起來很遙遠。
“林升武的屍檢已經做了,他碰過毒品,但隻是輕微劑量。”冰櫃門玻璃的反射裡,裴右雙臂抱在胸前,目光投向前方吧台後的置物櫃,那上面擺着瓶瓶罐罐和杯子,“在毒花買賣裡,他不是主謀,他的同夥嶽勤才是。如果這兩人關系這麼密切,那瘋老太應該認識林升武,但她大概從頭到尾都被他們蒙在鼓裡。”
“前幾天落網的搶劫案嫌犯,現在已經移交到看守所了。他們的證詞可靠度比較高,說搶劫是林升武一個人策劃的,他們隻是拿錢辦事。”玻璃裡的裴右探身向前,伸出手碰了碰空了大半的杯子,“從一個完全的從犯,到獨立策劃并執行一起銀行搶劫,四年的時間,他顯然進步了很多。應該有人給他提供過幫助。”
插頭仍然握在手中,顔文斐垂着頭,沒有說什麼。
“不論是幫他的人,還是他本人,他們應該就是把嶽勤的犯罪記錄收拾幹淨的人。”剩下一點水的杯子碰起來聲音清脆,他拿手指彈着杯壁,“于是這個人,看起來就像個普通失蹤人口一樣,沒人會注意到。值得這樣的優厚待遇,他生前應該幹了些了不起的壞事,但從林升武的屍檢報告看來,他們二人涉毒應該都不深,多半隻是種罂粟和買賣初産品,沒到下一步。”
“如果瘋老太和嶽勤是母子,那她住在棚屋裡也不出奇。” 裴右收回手,把雙臂交叉在腦後,像伸了個懶腰,“但她可能不知道嶽勤死了。”
顔文斐立在收音機前,過了很久,她把插頭又插進了插座裡,按了一下開機的按鈕:“你好像對毒品很了解。”
“自古刑毒不分家,涉毒的案子都是重案,刑事犯罪少不了。”
顔文斐像是點了點頭,沒再問下去。把收音機調回到方才的電台,她彎下腰,看了看設定,然後關了機,把它搬了起來。裴右看了看她手裡端着的收音機,問:“壞了?”
“沒壞,設定出了點問題。”顔文斐答,把收音機收進了壁櫃裡。收好後,她站起了身,回頭看向裴右:“我這幾天有看新聞。銀行搶劫案已經結案了?”
“對外是這麼說。”裴右隻回了一句。
顔文斐不再追根究底。把桌面上空着的水杯收起,放進洗碗槽裡,準備開水龍頭的時候,她想起什麼一樣,擡頭:“你剛說要一份什麼?”
提着一份醬油炒飯的打包盒出門已經過了零點。裴右走到巷口的時候回了個頭,封窗戶的木闆間隙裡看得見裡面還亮着燈。這種感覺怪怪的,他看了眼手裡的袋子,掂量了一下份量,好像挺不少。路上偶爾還有車經過,他順着馬路走,走過了已經關了燈的市局,再走過了一排市政府的辦事機構,轉了個彎,走進一片老住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