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城中村裡租的房子退了,帶上行李,李招娣領着老媽呂如岚,搖搖晃晃坐上了回家的大巴。
大巴車上,前後左右冒出來的熟悉鄉音。
李招娣無暇分辨話裡的内容。
她茫然看着窗外。
窗外日光濃烈,不遠處平坦的土地上勞作的人來來往往。
突然瞥見一對身影,李招娣眼神動了動。
車窗外,種地的漢子背着背簍、後面跟着的女子頭戴圍巾,手裡拎着幹糧。
兩人的影子映在地上,也随着他們的移動而移動。
這稀松平常的一幕,她盯着看了許久,直至汽車拐彎,他們也漸漸被山丘遮擋。
在車窗玻璃上看見疲憊的自己,李招娣對着外面,端詳了好一陣。
回頭。
“老媽,你在想什麼?”
呂如岚神情凝重,一直低着頭。
好像在思索着什麼。
李招娣有些想笑。
她打斷老媽的胡思亂想。
“沒什麼大不了的,正好很久沒回家了。回家看看。”
“沒想什麼。”
呂如岚握住女兒的手,滿眼心疼的看了眼旁邊的姑娘。
“你沒用,你生的女兒也沒用。叫了這麼長時間的招娣,也不見得給我們老李家招來個大胖小子。”
“媽,你說這個幹什麼?我和如岚有一個就夠了,生那麼多小孩養的活嗎?”
“怎麼養不活,我生你們姐弟幾個的時候,條件比這可差多了,你們照樣不是活的好好的嘛!”
“媽,你簡直胡講!以後我們家的事你少管!”
“天殺的呦,街坊鄰居看看我家這個先人說的這叫什麼話!”
招娣還小的時候,她奶總是不待見她們娘倆。
幸好李建業态度強硬。
後來,她奶去世沒多久,李建業給人蓋房,從主人家的房梁上掉了下來。
頭磕到磚塊,當場去世。
主人家嫌晦氣叫她們賠錢,她們孤兒寡母,拿什麼給人家。
再後來,李建業的好兄弟呂雙明出面。
多虧了他各處周旋,她們娘倆的境遇才好了一點。
招娣喜歡給人家蓋房子,後來便一直跟着呂雙明。
呂如岚自知家裡姑娘的脾性,也不想勸說。
喜歡就去蓋吧。
孩子他爸喜歡,把命都搭上了。
生的小孩也喜歡。
唉!
造了什麼孽呦!
大巴車晃晃悠悠駛向前方。
李招娣母女又一次和以前一樣,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不知歸處。
李家村,村委會。
村民辦公室。
“這幾年,你們家裡的情況,村裡人不了解;但村裡人大家都有眼睛,都看在眼裡。
張冬梅是怎樣的人、李文法是怎樣的人、李老奶是怎樣的人,大家心裡都有一杆秤。
你們晚上睡覺前摸摸自己的良心,問問對不對得起。
我這邊不做評說,況且我也沒資格評說。”
辦公室擺着座位七八個。
李國富坐在中間、旁邊的是村裡上了年紀的老人李永義、李永義旁邊,是李老奶,李文法坐在李老奶旁邊。
與李文法隔着一個座位,坐的是鄉裡婦女主任李婷,李婷旁邊坐着張冬梅。
“現在李文法你就說怎麼個事,你表個态。
你想和張冬梅一起過日子不?
過的話你們夫妻就回家去,回家關上門處理家事。
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們也就不摻和。”
李文法一來,便低頭坐着。
周身萦繞着頹喪的氣息。
“過日子,過日子。我們家文法和張冬梅好着呢!”
李老奶現在顯然恢複了冷靜,李文法還未出聲,她急忙開口。
“李老奶,沒問你,你先等一下哈,等一下問你的時候再開口。”
李婷寫着字的手微頓,擡頭對着李老奶講。
被點到名的李文法眼神微微瞅了眼哭了一路的張冬梅,又看了看李老奶。
李老奶眼神裡滿是暗示的意味。
李文法歎了口氣,沒說話。
“李老奶,你是怎麼想的?”
見李文法不出聲,李國富開始詢問李老奶。
“我就想着他們小兩口關起門來過日子,比什麼都強。”
話音未落地,李老奶聽見身旁一聲嗤笑。
“呵!”
李永義的手哆哆嗦嗦,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李老奶本想張口說點什麼,想了想又咽了下去。
“張冬梅你呢,你怎麼想?”
得到李老奶的表态,村長李國富把問題抛給了張冬梅。
張冬梅自從李文法家到村委會,一路上,一直在抽泣。
李國富有些煩。
“你先别哭,是你要找村長的。我聽到了,就把永義爺一起叫過來評個公道。現在你怎麼又哭個不停。
有問題解決問題,你哭有什麼用啊!”
婦女主任李婷拍了拍張冬梅的後背,張冬梅要收回去的眼淚瞬間又要湧了出來。
她挺直後背。
“我不想過了。”
張冬梅的話落地,李老奶首先跳了出來。
“哼,你不想過!你不想過你的孩子誰養?孩子考上大學誰供?可笑!”
李老奶以為這句話拿住了張冬梅的命脈。
以前隻要她說出這句話,張冬梅總會偃旗息鼓。
不料這一次,李老奶失策了。
不說還好,一說張冬梅仿佛想起了以前被李老奶PUA的日子。
“這些地你不種誰種?你不種地兩個孩子讀書哪裡來的錢?”
“這些活你不幹誰幹?你的兩個孩子還要讀書!”
“這個面和菜也不知道節省着吃,文法一天賺些錢容易嗎?”
在這個家裡,張冬梅是幹活受累的。
可在李老奶嘴裡,張冬梅是有求于她們母子。
求他們給她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