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之後,丫鬟們會幫顔姝從脖頸到腳趾,依次塗上三種養膚之物,有稀乳、膏脂、香粉,分别有潤膚滋養、白皙芳香之效。一邊塗一邊按揉身體,舒神解乏。
從梳發到沐浴完畢,最少都需要一個時辰,這一通完畢後,先前還淡然無味的室内已滿是馨香。
這期間,顔姝從豫州老家帶來的幾車穿用也都卸車擺了出來。能被挑揀出來随行帶着的,都是顔姝的心頭愛,八台香樟木嵌螺钿花鳥紋的衣箱打開,僅放着初春的衣物、毛領褙子。其它季節所用,後續都會由顔姝的大哥派人專程運送過來,若要這趟出門一同帶出來,恐怕幾十上百車都使不夠。
第一次同舅父一家宴飲,本就講究的顔姝自然是細心打扮,盛裝出席。
丫鬟們将這季新做的各式上衫、裙、褲,全都挂了出來,由顔姝自己挑選搭配。裡衣和夾衣早烘熱又薰了香,待選好了衣裳,這些外裳也是要烘的。
更衣、梳髻、妝扮,這些都是細緻盡美的事,一屋子主仆又忙了一個時辰,按照平時顔姝在家時的來看,已經算是快的。
在這期間,謝家一家人都在正房正廳等候,鄭氏忙着安排接風宴,時不時跟管事媽媽說話,傳話去廚房。謝家父子考校功課,也有得忙。隻有坐在一邊的鄭雲淑無事可幹,時間就有些難熬。
她等了個鄭氏沒事忙的空檔,站起身來禀告:“大姐姐,姑姐她們還沒來,我去更衣,再走一走。”
鄭氏點了頭,卻又叫住她:“更衣了就快些回來,莫失了禮數。”因為不确定謝氏她們收拾完畢的時間,最好是都在正廳等候。遠客舟車勞頓,花費時間久實屬正常。
鄭雲淑已經徒坐了一個多時辰,身子乏腰也酸,想走一走解解乏也不能,因此她情緒變得更低落。她輕聲應一句“知道了”,帶着丫鬟暫時離去。
鄭氏盯着鄭雲淑的背影,雖歎息家妹心思細膩心事又重,但她也能理解,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心裡裝的不過就閨閣中這幾步路的小事,心靈又脆弱。
這偏偏又不是大問題,做姐姐的提點幾句也就罷了,隻要沒做出什麼錯處來就好。
更衣返還的途中,鄭雲淑貼着廊柱一側,小步小步地挪着。她的貼身丫鬟阮芷知道主子心情不暢,轉一轉眼珠,小聲絮道:“大姑奶奶對顔家未免也太殷勤了些……”
鄭雲淑默不作聲,不回應,但也沒阻止阮芷碎嘴。
阮芷繼續說:“雖顔家富足不假,可姑爺和顔家到底隔着一層。我看啊,姑奶奶這是把顔家人當皇親國戚一般待着了,我們姑娘都排到了後邊去。”
許是這句話戳到了鄭雲淑的痛處,她打斷阮芷:“别說了,大姐姐對我也很好。”
丫鬟遂抿唇住嘴,并不見被斥的悻悻神色。因為她不是真的不滿,隻不過是看主子心悶,用她的嘴替鄭雲淑發洩一二。
鄭氏待客周到,除了有顔家家大業大的原因。另外,她作為顔夫人的弟媳,面對夫君的家人,怎麼也該做出十分的态度來,免得教人挑剔,所以殷勤周到些無可厚非。
但放在鄭雲淑這頭,在她心裡,她和顔姝都是來到謝府,解決婚事的姑娘,不考慮人家為客的身份,稍一鑽牛角尖,就會生出嫡姐厚此薄彼之感。
是非公道全在人心,放在心眼狹窄的人身上,便會想得壞了去。鄭雲淑倒不至于那麼不懂事,她隻是有些不大高興。
回到正廳沒多久,有丫鬟傳話說客人已收拾妥帖,正往這邊來。鄭雲淑跟着鄭氏去迎,遠遠的,就看到了顔姝娉婷綽約的風姿。
她上身是一件杏子黃暗花绫的交襟襖衫,下配淺丁香缂絲紫藤紋的百疊裙,另裙邊還有兩層撚珠妝點,細小的米珠在施施前行時,随腿部的起伏流動光芒。外罩一件白狐毛滾邊的象牙白長褙子,柔軟蓬松的毛映在頰邊,襯得人雪腮香膚。
顔姝雖是盛裝打扮,頭上卻不曾繁瑣,隻梳了常見的垂鬟髻,戴着兩件頭飾。一支羊脂玉刻玉蘭花苞樣式的簡單玉簪,另一件,是一柄側垂的纏花紫藤,精巧細緻不提,呼應了百疊裙上的圖案,雅緻中又提拔了幾分嬌俏,正是這個年紀姑娘獨一份的鮮活。
鄭雲淑身上的妃色緞子,頭上的鑲寶石鳳蝶玉簪,頓時被比到了地上去。
她這一身已是自己屋裡最好的衣裳和首飾,美是美,和顔姝的妝扮比起來,就落了俗套,韻味不足。
年輕姑娘臉皮薄,又愛美,在同齡人面前被比得黯然失色,很難不會介意。這種落差感藏在心裡,越積越多,最後轉化成對人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