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說什麼？”

“俞姐來了，她讓我現在過去一趟。”

陳泱皺眉，昨天她把消息發出去後，俞非晚沒再回她。怎麼今天一大早親自跑過來？

“她有說什麼事嗎？”

“沒說，就是催我過去。”

“那你先去吧。” 俞非晚簽下陳泱的時候，就把文心派給她做助理。小姑娘平時對她盡心盡力，但說到底是俞非晚的人。雖然陳泱不說，但她知道很多事都是從文心嘴裡透給俞非晚的。

文心難做，陳泱也不怪她。

俞非晚突然過來多少令她有些不安，但今天是她的殺青戲，此時絕不能分心。

自上次宋苓跟她講過戲後，陳泱對李喬妹這個角色的感悟好像更加透徹，雖然拍攝的這半個月偶爾還是會有NG不斷的時候，但她明顯感覺到自己和這個角色聯結與共振緊密了很多。

最後這場戲裡李喬妹為完成組織交代的任務，不得不與自己心愛的趙仕逸分别。渡輪在曙光中起航，兩人都明白，此一去看似生離實則死别。

走完戲，陳泱便靜靜站在河岸邊上等着開機。

風一陣陣來，吹起她茶金色的旗袍裙擺，岸邊新綠生發的柳條微微飄動，灑在河面上的晨光碎成千千萬萬的星子。日出給她的側影鍍上一圈寥落的金光。

準備開拍前，導演遠遠地看見了，示意攝影師拍幾張，這才揮手讓場記進去拍闆。

“《津港舊事》第37場第1鏡，action！”

趙仕逸提着皮箱跑進鏡頭，在相隔兩三步的距離處停了下來。李喬妹轉過身，兩人相對而立。

鏡頭拉近，男人微揚的眉眼中有藏不住的意外和喜悅。“我原以為你不會來了。”

掩了掩身上的絲帛披肩。紅唇微微向上翹起，眼睛卻不似像平日那樣帶着鈎子，黑白分明的眼下有一團淡淡的烏青：“我來，送送你。”

趙仕逸扔下皮箱，大步一邁，握住她瘦削的肩頭，将人緊緊摟入懷中。他的聲線顫抖，充滿懇求：“阿喬，同我走吧。我們逃到香港去，那裡沒有戰事，也沒有少帥。我，我會護着你。”

李喬妹的身形一僵，淚水蓦地在眼底洇開，逐漸凝聚成晶瑩的珠淚，啪嗒掉落在鴿灰色的西裝尼料上，又轉瞬消失。

她将頭往男人衣領深處埋了埋，用力吸了一口氣，很快就擡起頭，翹着豆蔻色的蘭花指，輕輕将他推開。

自然地伸出手，為他正了正領結，繼而笑歎道：“趙公子說笑了，阿喬生是少帥的人，死是少帥的鬼。你我相識一場，是老天安排的緣分，如今這樣便算到頭了。”

她半眯起妩媚的雙眼，偏頭想了想，語調變得輕快天真：“香港，香港是個好去處啊。聽說那裡夜夜笙歌，美酒美人，應有盡有。你會遇見新的人，有另一番天地。

至于我，你便忘了吧。”

李喬妹說話的尾音上揚，帶着吳侬軟語的柔媚。然而，在這樣凄楚的離别的清晨，她甜甜膩膩的話音卻像刀子一樣剜着趙仕逸的心。

推開她的手，他臉色慘白，恨聲問道：“你當真想好了？”

周圍商販的叫賣此起彼伏，絡繹不絕的旅客從他們身邊路過。世界喧嚣繁華，隻有他們安靜地對望。

直到輪船發出尖銳的氣鳴聲，李喬妹笑了笑，溫柔地說道：“走吧，别誤了船。”

“咔！很好，完美！這條過了！”一向嚴格的導演破天荒地站起身，豎着倆大拇指，連聲稱贊。

飾演趙仕逸的對手演員雙手合十作揖感謝他的肯定，接着走近陳泱，想表達一下對她這場表演的贊歎和欣賞，卻慢慢地停住腳步。

那張精緻玉白的臉上，此時正淚如雨下。明顯還沒有出戲。

在她落下那滴淚時，陳泱隐約感覺到心底深處的一根弦被輕輕撥動了，她完成了第一次切實地與角色共情。

埋藏心意，與喜愛的人話别。

祝你别有天地，而我自甘沉淪。

李喬妹的心情，她好像，全部明白了。流淚是因為心疼，心疼這個女人永遠不會得到幸福的一生，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陳泱不願深想。

收拾好情緒，她擦幹淚水去棚裡看剛才拍攝的片段。導演搓着手，雙頰微紅，眼睛緊盯着監視器，專注中帶着激越。

留意到她靠近，導演急切地招手：“陳泱快過來看，你這次完成的實在太好了。這滴淚，這滴淚落得絕了！

還有這裡，眼神戲也很足，悲傷，無奈，從深情轉為無情，全部都有！實話說，我本來都做好要拍幾個早上的準備了，你行啊，這麼複雜的戲，一條過！”

陳泱坐在他身旁的月亮椅上，認真看完後，謙遜地回應：“導演過譽了，主要是王老師給的戲好，我才能發揮出來。”

李維是拍軍旅題材出身的，一向以真性情著稱，嬉笑怒罵從不加掩飾。演得不好時，他能把人罵哭，演得好時，卻也不吝誇贊。

陳泱今日的表現實在令他滿意，這會兒還不住地點頭，滿臉皺紋都舒展開來：“好好好，你這算是開竅了啊。行，趁着狀态好，抓緊把接下來的拍完，晚上給你辦個殺青宴。”

對于陳泱來說，這部戲最難的部分已經完成，後續幾場基本沒有太大的壓力，加上導演今天心情好，整體拍攝進度很快，臨近中午時便拍完了她最後一個鏡頭。

劇組一早給她準備了花束、蛋糕和禮花筒，衆人歡笑着簇擁過來，祝她殺青快樂，拍照留影。

隔着人群，陳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宋苓，朝她揮了揮手，扭頭謝過祝福，捧着花走過去。

“宋老師！”

宋苓擡手幫她拿掉發絲上的彩片，笑意盈盈：“小姑娘，恭喜你殺青了。我可聽李導說了，你今天表現得很不錯。”

“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向您道謝。得益于您的指點，我才能走進這個人物内心。真的，非常感謝！”

陳泱拍戲這些年，合作了許多演員，大家真心或假意，總是把話說得漂亮，卻很少有像宋苓這樣的前輩，刀刀見血，隻為幫助後生成長。

想到這裡，陳泱眼睛微潤，躬身想向宋苓緻謝，卻被她一把扶住。

“其實我沒有幫你什麼。演戲是一件旁人無法插手的事情，從理解到诠釋，都得演員用骨肉用心血，獨自完成。陳泱，你已經踏出第一步，我祝你往後越來越好。”

謝過宋苓後，陳泱又耐着性子配合前來請求合影的工作人員。正拍着，擡眼便看見文心臉色慘白地沖她招手。

陳泱心裡咯噔一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