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飄落的雨絲漸急形成雨幕,雨簾後的青瓦灰牆,長着青苔的石闆路,在霧氣中朦胧一片。檐下一口青石蓮花缸,水珠滴落,在水面上蕩漾開一圈圈漣漪,翠綠鮮嫩的金銀蓮随之微微晃動,如此白雨天,仿佛回到了那年初見後不久的夏日。
窗外雨水傾瀉,竹林飄搖,竹葉發出的脆響掩住了屋内竈膛内柴火的哔剝聲。孟珎将做好的膳食端上桌,又從水缸裡舀了三瓢水倒進鍋裡,留作他用。
孟堯輕拍掉身上沾上的雨珠走進屋内,他往裡瞧了眼,道:“小丫頭呢?來到山上這些日子,别的沒見她多感興趣,每日裡想的就是你今天又做了些什麼吃的。”
孟珎手下的動作一頓,轉頭往窗外望去,這一場夏雨從初晨開始就沒停過。
“那傻孩子莫不是在等她爹娘?”孟堯想了想道。
“師父,我去看看。”
孟珎走向屋門後,這裡原本挂着一件蓑衣和兩把竹傘,眼下卻隻剩下一把。他拿起剩下的這把傘撐開,推開門步入了雨中。
孟珎向着下山必經之路走去,遠遠的,大松樹下立着一個穿蓑衣戴鬥笠的小人。那棕色的蓑衣穿在她身上,過于肥大似是将她整個人都包裹住。
孟珎走近兩步,喊她:“師妹。”
晏璇正眺望雲海,聽見聲音轉過頭來:“師兄。”
“師父等你回去用飯。這麼大的雨,他們……應該不會上山的。”
前些日,晏家夫婦來信要來霧山,估算着日子,今日該到了。可是雨一直下,上山的路不好走,孟珎想他們這會并不會上山。
晏璇聽罷,點了點頭笑道:“師兄說得對。可是我爹,脾氣怪。哎,我便等一等,看他是不是淋成個落湯雞。”
孟珎:“……”
他皺了下眉,瞥見樹下靠着另一把竹傘。
“師兄,你快先回去。”晏璇向他揮了揮手。
不過兩三句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經過師父兩個月的醫治,她還算好了些。奇怪的體質,罕見的病症,會無故出現在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身上嗎?孟珎在心中搖頭,他與那對夫妻有過幾次簡單照面,竟覺得晏璇其實長得與他們并不像……
這樣的念頭一起,腦中仿佛被猛錘了一下,孟珎飛快瞥了一眼晏璇,發現她仍是望着山下,忙垂眸斂下了眼裡的驚詫。
不久,他從袖口掏了掏,拿出一個小紙包遞了過去。
晏璇疑惑,接過紙包拆開,裡面是兩塊桂花饴糖,有淡淡的桂花清香飄出。
孟珎捏了下傘柄,輕道:“早膳沒見你吃什麼,先墊下肚子吧。”
“哦。”晏璇小掰了一塊丢進嘴裡,含含糊糊,“唔……師兄你不吃嗎?”
孟珎搖搖頭:“都給你。”
一嘗到甜的,晏璇的情緒明顯高漲起來。
“好吃,比起斛縣的梨膏糖差了一點。”
“啊,這個我也喜歡的。師兄,謝謝你的糖呀。”
“師兄是喜歡桂花嗎?”
“霧山的景真美啊。”
“……”
和着風聲和減弱的雨聲,孟珎有時答一句有時低頭未語,撐着傘陪着她看雲海湧動,一直到下方的山道上出現了三個戴鬥笠的身影。
……
急來的陣雨終歸要停。
孟珎收回思緒,從腰間取下一個荷包遞給晏璇。
她攏了攏披着的外杉,單手接過:“這是什麼?”
“你喜歡的。”
“我喜歡的?”
她喜歡的東西可多,不知這小小的袋子裡藏了什麼寶貝。晏璇笑着望了眼孟珎,解開袋口,裡面襯有一張油紙,掀開油紙,包裹着的是幾顆微黃的糖果。
“是梨膏糖?”
晏璇揀了一顆含着,甜而不膩,慢慢融開的梨糖水滋潤了被掐後微痛的喉嚨。
“師兄什麼時候買的?”晏璇問。
“路過店家,見到就買了。”
晏璇不記得有哪家單賣這糖的,偏偏他就買了這個。
她想起往事,佯裝疑惑道:“師兄怎麼不買桂花糖?”
“你……現在不喜梨膏糖了?”
孟珎一臉意外,眼中有着失落的無措。晏璇盯了他片刻,在他差點說出下次買桂花糖前,忍着笑意搖了搖頭。
“喜歡,不過,偶爾嘗嘗桂花糖也好。”
孟珎微歎了口氣,袖中的手指捏了又捏,耳後爬上一絲薄紅。
“好吃嗎?”他問。
晏璇點頭:“當然。”
“那就好,雨停了,我送你回家。”
微濕的青石闆路上,孟珎背着晏璇一步步走在巷子裡,不遠處幾個披着琥珀衫的人在靠近。
孟珎腳步一停,剛想轉身換道,隻聽對面衆人中傳來一聲大喊:“阿璇?”
“師兄,是梅哥哥。”晏璇拍了拍孟珎的背,小聲道。
梅哥哥……
孟珎順勢将她放下,見一高大男子推開随從們,疾走幾步上前,看見一旁的晏璇呼出一口氣:“真的是你。”
那人視線掃過,一雙探究的眼眸對上孟珎冷峻的面容。兩人無聲互相打量,一個心頭微沉,一個若有所思。
“梅哥哥,你怎麼在這?”晏璇問。
“你這壞丫頭,還問?要是再找不着你,你那丫頭要哭出一片海。”梅玉彥氣得瞪她。
“啊,小荷沒事吧?她現在在梅哥哥那兒?”
“要不是我在街上碰到她,也不知她要像個無頭蒼蠅找你到什麼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孟珎看了眼晏璇發白的側臉,打斷道:“說來話長,還是先回去。”
“哦,忘了問候,這位是?”梅玉彥擡手,行了個禮。
晏璇指了指雙方,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師兄,孟珎,這位是我小時候的鄰居哥哥,梅玉彥。”
話畢,孟珎無聲回了個禮。
晏璇暫時不想打草驚蛇,心思一轉朝梅玉彥道:“梅哥哥,麻煩你來尋我了。我不小心遇見個騙子,非拉我去買什麼稀有玉石,多虧遇到順路的師兄把人吓唬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