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璇剛到霧山的時候,她和孟珎不過差了半個頭的身長。等孟珎過了十六歲,他的身高就像冒尖的筍開始瘋長,現在晏璇隻夠到他的肩頭。
她戳了戳孟珎的後腰,從他背後探出頭來,眯着眼笑道:“不若讓我哥哥瞧一瞧,他是我們那有名的大夫。”
孟珎低着頭輕瞥她一眼,知她要趟這趟渾水,不會放着那小孩不管。他抖了抖衣袍,雙手輕擡,從袖口取出針包托在手裡:“請允我給小公子診脈。”
衆人見他年紀輕輕,容色沉靜,眉梢上還橫着一道疤,與一般平和的大夫可不一樣,藍袍男當即豎起了眉。
然而,心疼孩子的絕大多數還是做母親的,婦人向孟珎微微行禮道:“小先生果真是大夫?請快快替我兒看上一看。”
孟珎自然不怕這家主人,不過是先禮後兵,他向晏璇點了點頭,上前一手扣住男孩的手腕把着,一邊按撫着他的肚腹。
那三個壯漢,晏璇猜測是聒噪男請來的镖局镖師,俱都退開為孟珎讓路,她便站在孟珎身後看他施針。
這些人不放心孟珎,可見晏璇嗓音溫和,柔柔弱弱,也就不去想這荒野地哪來的普通大夫。
“小公子該是用膳前吃了不少其他谷物零嘴,食物間偶有相克,是以引發腹痛,之後可喝些山楂水調理。”孟珎道。
晏璇從百寶袋裡取出一顆消食丸遞過去:“吃了這個,好得更快些。”
不料,側方冷不防伸來一隻手把藥丸先一步奪了,孟珎拿了個空,瞬間凝眉冷眸看向手的主人。晏璇愣了一下側過頭去,見那個姓同的男人舉着藥丸,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身材高大,一張端正臉龐輪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緊緊抿着,須發有些雜亂,麥色皮膚彰顯野性陽剛之氣。他的眼神太過露骨,像是照進黑暗中的一束冷光,晏璇如同被盯上待拷問的疑犯。
“這隻是普通的消食丸。”
男人恍若未聞,仍是盯着她的眼睛。
晏璇:“……”
他愛拿着就拿着吧,那小孩少吃一顆藥也無事。晏璇默默收回了伸出的手。
此時男孩被孟珎施過針,臉色顯然好了許多,大老爺頓時不悅道:“同镖頭這是作甚?難道是丹藥有問題?可不要耽誤了我兒的治療。”
姓同的斜瞥回去,吓得藍袍男胡須抖了三抖,一想到自己才是花錢的主,又挺起腰昂了昂頭。姓同的未把他放在眼裡,他将消食丸重新交到孟珎手裡,道:“好東西。”
晏璇隻覺眼前一暗,挺拔的身影擋在了她面前,入目是灰黑色的袍子。她擡頭去看,男人垂目幽幽地看着她。
手臂被人拉着向後退去,孟珎走至兩人之間,拱了拱手道:“不知前輩有何指教?”
男人視線僅掃了他一眼,又看向晏璇:“我乃長興镖局的镖師同珩,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孟珎回道:“舍妹與我隻是路過,小名小姓,不足挂齒。”
“救人性命怎能算是小事。”同珩哼笑了聲,“是吧?譚老爺。”
譚大老闆重咳兩聲:“啊,嗯,既是幫了我兒,自是要回報二位的。至于報酬……”
他将晏璇和孟珎兩人來回打量個遍:“兩位是想要些盤纏,還是要些華服美玉?做人切記不可貪多哦。”
晏璇立時在心中冷笑兩聲,愛财如命不過如此,世上的人都是要觊觎他害他的。
“救死扶傷是醫者本分,不敢談什麼報酬。”晏璇牽過孟珎的手腕,“明日我們還需趕路,就不多打攪了。”
說罷,晏璇頭也不回地拉着孟珎跑上樓,沒人再來無緣無故攔路。
同珩一直注視着她,直到她消失在二樓走廊。
走至房門口,孟珎問晏璇:“師妹,你可曾見過那姓同的?”
晏璇在腦海中搜尋半天,确定道:“沒有印象。”
可那人看晏璇的眼神并不簡單,有一種懷戀的固執,孟珎不禁想到了最近那個危險的男人。不過不管如何,這次他都會守在她身邊。
孟珎向着樓下方向瞥了眼,伸手在晏璇額頭點了一下,輕道:“剛剛,你在那個姓譚的身上下了什麼藥?”
“什麼什麼藥?師兄不要胡說。”晏璇摸了下鼻頭,笑意卻從眼角溢出。
“越發調皮了。”他倒是不讨厭晏璇的做法,覺得她更有生機了,隻是偶爾會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師兄,放心,不是害人的東西。”
孟珎微勾了下嘴角:“好,早些休息,有事喊我。”
不多時,有小厮匆匆跑到櫃台前,要求掌櫃的再去煮些山楂水。掌櫃摸了一把頭上的冷汗,真是倒了大黴接待了這麼個守财大老爺。
晏璇雙腿酸痛,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索性坐在燈下看書,這是師父送她的一本關于以毒入藥的心得手劄,她與孟珎所長不同,師父因材施教,傳授的東西不盡相同。
門口傳來輕輕的兩聲叩門聲,晏璇放下手中書冊,走至門口,見門上投射着一道高大身影,那雙緊盯人不放的眼眸馬上浮現在腦海。
晏璇從腰間摸出一根銀針藏在指間,站在門後道:“是誰?哥哥?”
“姑娘,在下同珩,奉譚老闆之令送上診金。”
你最好是來送診金的。
晏璇“哦”了聲,打開一條門縫,見同珩手裡拎着一個素色小布包站在門口。
“姑娘,請收下。”
“那,那謝謝譚老闆了。”晏璇沒拒絕,伸出手接過,還挺沉甸甸的一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