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随我同行那人呢。”
安月氏神一愣,笑出聲:“他看不見我。準确來說,他們都看不見我。這麼久以來,隻有你能夠進祠堂并且看見我。”
“所以,選中你,是必然的。”
“那林朝夕呢。”
被點名的陰影因為被限制,隻能原地瑟縮了一下,努力把自己團成更小。
祂雲淡風輕地否認:“她不一樣,她是被我吃掉了。”
有[銘]鎮守,其他人進不來祠堂,故而見不得祂。而矜夫人作為鎮壓[銘]之人,雖然進得來祠堂,但看不見安月氏神。
所以中幻術與進祠堂缺一不可。
謝行止蹙眉:“也就是說,有人想要讓我見你。”
可下幻術之事隻有她跟羲景能把控,他沒必要多次一舉,自己設局後又讓局中人察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可更不可能是自己。
不對。
謝行止猛地回想起來什麼,兀地笑了,這是入鎮後長久以來唯一一個帶有情緒的笑。
她喃喃道:“還有一個人可以。”
對她與羲景心性都十分了解的那個人。
天帝臨暨。
這是一次警告——要麼苟活,要麼伏誅。
他一直都對他們二人了如指掌,若是想要苟活,便不要妄生出其他心思,做些多餘的手段。
作為朝生暮死不知晦朔的蚍蜉,這些手段不過蚍蜉撼樹。
臨暨。她眸中諷意愈深,親子視若蚍蜉尚不可得信,天地上下誰能與你同心。
是了,羲景本名喚作臨羲景,是九霄臨暨親子。臨羲景刻意隐了姓氏,初見那次争鬥他在設套,但也被她借機試探出他的身份。
臨暨的氣息她太過熟悉,她當時咒力一探便知臨羲景底細。後來再一出招,臨羲景那隐秘又細微的殺意如附骨之疽,簡直與臨暨一脈相承。
小小一個安月鎮,各方勢力詭谲莫測又各懷鬼胎。他們就像被放進碗裡的蛐蛐,你方唱罷我登場,鬥得你死我活卻隻看到了眼前的那個敵人和那方寸天地。
臨羲景是那隻手,而她,就是擡起頭看向碗口的那隻手的那隻蛐蛐。起初她隻看到那手,以為那就是全部,後來才悚然察覺,手的主人是多大的龐然大物,正在漫不經心地看着他們取樂。
矜夫人這些安月鎮亡魂反倒是比他們更有人情。可他們也太過渺小,甚至隻是供蛐蛐争鬥的餌。
“關于第二個問題,我從不主動找她。”安月氏神聳了聳肩,“我說過,隻有你能看得見我,連她也不行。”
“而她如果想要聯系我,”祂輕聲一笑,反問起來,“你們求神拜佛用的是什麼法子呢?”
不等謝行止回答,祂漫不經心地指了指自己頭頂那高高的神龛,神龛中暗紅的燭火将祂的身形拉高拉長,陰影籠罩住祠堂中所有牌位:“自然是搖簽問蔔了。”
謝行止了然祂所言之意,随手拿起那蔔兇問吉簽筒開始搖晃:“你根本無須給她準确的指示,隻需要在她對某些大事舉旗不定時,給她一個吉兇。”
數隻簽子在筒中清脆地碰撞,随着話音剛落,一隻木簽從中調出,“啪嗒”一聲砸在地面。
那簽正巧背面朝上,蓋住了謎底。
二人都心知肚明地對視一眼,謝行止注視着簽子發問:“敢問氏神,這簽,是兇是吉呀?”
安月氏神隻望一眼便迅速扭過臉去,再看一眼隻怕傷及自身:“上神之命無人能蔔。”
“是麼。”謝行止有些惋惜地輕歎,咒力将木簽翻面,上面赫然是一根字迹斑駁模糊的無字簽。
“至于第三個問題,您應該有答案了。”
“給我個明确的答複。”
安月氏神搖了搖頭,知道不給個答案,謝行止不會罷休,但若是祂說了,此地便可添齊安月全鎮牌位。
祂伸手上指天,下指地,而後指向了謝行止。
天知,地知,你知。
天是九霄天帝臨暨,地是安月氏神,她身邊是九霄皇子臨羲景。
答案都已明晰,這個碗中的所有蛐蛐都尋到了自己的餌料,她要給碗外面的手和人都搭個戲台,幕前唱一出瞞天過海。
“先暫放與你,物歸原處。”謝行止心神一動,[銘]便來到祂的手中。
她淩冽的眸光比燭火更盛,伸出一根手指擋在唇上:“記住,我從未來過此處。”
“好戲起,你安靜地做個看客。否則...”
謝行止沒有說完,她隻是又看了眼那簽,便離開了。
安月氏神看着那木簽,上面的字迹斑駁一片,隻餘混沌。
生不得,死不能。
沉默良久後,祂望着屋内緊閉的雕花紅門:“朝夕,你說,這屋外的走馬燈,究竟何時才能停下。”
那團陰影緩緩彙聚成同祂一般的小女孩的模樣,沒有說話,而是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祂的動作:
上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