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點頭。
“不可能。”諾蘭蹙眉,“那些‘眼睛’進不了鳥居。”
白薇抿了抿唇,不說話。
“你先起來。”諾蘭向白薇伸出手。誰知她睬也不睬他伸出的手,兀自抱着膝蓋,姿态防備。
諾蘭歎了一口氣,索性将她抱了起來。小小一團,輕的像一隻貓兒,看上去乖巧極了。可顯然這隻小貓不像他以為的那樣聽話。
白薇瞪圓了烏溜溜的眼,立刻掙着要從他懷裡下來。
“别動。”諾蘭低聲說。
“你說的眼睛,是什麼樣子的?”
白薇知道掙不過,于是别過頭悶聲道:“很大一隻眼,半個眼珠子有窗口那麼大,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諾蘭沉吟半晌,抱着她走到了二樓的盡頭。他單手推開走道盡頭的窗,曲指敲了敲窗棂。不一會兒,窗外的空氣一陣流動,一隻半人高的大眼睛出現在了眼前。
白薇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是它嗎?”諾蘭問。
那大眼睛見了諾蘭,似有些瑟縮,眨巴着眼不敢靠近。
諾蘭對白薇道:“這不是我們之前在瓦多佛莊園見過的‘眼睛’,它是我們居住的地方,或者我們該叫它‘鳥居’。”
“你不是好奇為什麼鳥居能随處浮動嗎?”諾蘭說,“因為鳥居本身就是一個會浮動的生命,不過它的年紀很大了,這些年浮動的時候不多了。喔對了,它也來自東國,在你們的國家,人們叫它‘蜃’。”
蜃?白薇努力在記憶中搜尋了一番,隐約想起蓮夫人曾與她說起過這種古老的生物。夏茵之北,有氣名蜃,其形不定,變化多端,喜食夢境,天真爛漫。
“整條街,包括我們所住的房子,都是蜃的一部分。”諾蘭繼續說,“你剛剛是不是做夢了?這些年,這裡安靜了些,我和黑莓是不做夢的,鳥居自然覺得寂寞。難得來了客人,還是會做夢的客人,它大概激動了,這才吓到了你。”
白薇看了看窗外碩大的眼睛。此刻再看,這眼睛再無半分吓人,反倒像個氣球,呆頭呆腦。
諾蘭又敲了敲窗棂:“吓了人,還不過來道歉。”
鳥居腼腆地往窗口靠近了幾分,眼珠滴溜溜地轉着,看向白薇。
諾蘭低頭看向懷裡的女孩:“你有沒有什麼想看的景和物?鳥居擅長化像,它見過的景,經曆的事都能化成影像。它的年歲比你大得多,所見所聞也比你多得多,你想看什麼景象,大膽說吧。”
白薇愣了愣,繼而脫口而出:“我想看看……夏茵。”
夏茵,那個她出生卻從未得見的地方。
話音剛落,窗外的夜色陡然起了變化。墨色的夜幕淡開去,化作了霧霾藍的水。輕紗一樣的長河蜿蜒開,流水淙淙,漣漪朵朵。
有蓮花塢自拱橋下駛過,塢内女子面籠輕紗,倚舷而坐,眉眼輕挑便是一抹春色。橋上書生懵懵怔怔,紅着臉往橋下擲了一枝裹着布帛的桃花枝。有燕飛過,銜走了桃花枝。卷着細枝的布帛散開來,飄飄搖搖落上了蓮花塢。女子撿起一看,帛上一首七律情詩,墨迹未幹。
白薇看得正入迷,忽然幻象消失,窗外複歸一片夜色。大概她眼底的失落太過明顯,諾蘭說:“今天太晚了,如果你還想看,往後有的是時間。”
諾蘭合上了窗子,卻也不把白薇放下來。白薇心中的猜疑淡了,便也不排斥這樣的懷抱,諾蘭的懷抱溫暖而幹燥,很舒服。
“想睡了嗎?”諾蘭問。
白薇搖搖頭。噩夢驚醒,睡意已無,她并不願回到那個孤零零的小房間。
諾蘭聽罷,抱着她轉身往回走。他走到了自己的房間前,單腳推開門,走了進去。
白薇第一次見諾蘭的房間,不免有些好奇。諾蘭的房間比她的那間客房大三倍有餘,房間被分成了兩個小隔間,稍小的一間是卧室,稍大的一間大約是起居室。諾蘭将她放在了起居室的沙發上,自己坐在了書桌前的靠背椅裡。
書桌正對着窗戶,窗子是開的。諾蘭轉頭沖白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白薇不解。下一瞬,她聽到熟悉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從這個人物關系圖來看,費舍爾大人的嫌疑非常大。明天我們務必要去一趟費舍爾大人的宅邸,用什麼理由都行,就說他丢失的東西有了線索,我們要再勘察一遍現場……”
是盧克的聲音。
諾蘭的房間裡怎麼可能聽得到盧克的聲音?盧克在攝岚街,而鳥居在坎頓街,兩條街分明隔着不短的距離。
諾蘭眼裡浮現淡淡的笑意:“是鳥居。鳥居現在正停在攝岚街警署外,他們看不到我們,也聽不到我們說話。但我們可以通過他們的窗子聽到他們的讨論,順便了解案子的最新進展。”
白薇巴着沙發的靠背,跪坐起來:“我們能看到他們嗎?”她的語氣裡滿是驚奇。
“可以。”諾蘭沖她招招手,“你過來。”
白薇小跑着來到諾蘭身邊。她肩膀一沉,一件呢絨大衣蓋在了她的肩頭,撲面而來是諾蘭的味道。
“你看。”諾蘭指了指窗外。
從這裡往盧克的窗口望進去,正好能看到盧克在一塊黑闆上寫寫畫畫。安普倒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邊擡頭看,一邊往本子裡記東西。
盧克的黑闆上貼滿了各種照片、剪裁的新聞報道以及手寫便簽,黑闆上的文字和箭頭更是讓人眼花缭亂。
有八張照片被貼在非常顯眼的位置。前七張照片裡皆是名流精英,想來是那七位死在馬車裡的老爺。第八張則是一位少女,正是白薇作為瓦多佛小姐時的模樣。
所有的圖像、文字最後都由無數個箭頭彙總到了一起。最終的箭頭指向了三個張牙舞爪的大字——
開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