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剛回到月華閣,寒煙便抱着小黑跑上前回禀,“姑娘,外頭來人說劉家姑娘來了,因為昨兒王爺吩咐不再随便放人進内院,所以郭管事派人來通傳好幾次了,可巧姑娘在忙不得空,現下姑娘要見嗎?”
懶懶擡步進屋,沈念曦搖搖頭,面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誰也不見,我累了。”
寒煙會意,将小黑放下轉頭去到前廳,朝着廳上一側端正坐着的劉芷念恭敬行禮,歉意開口,“劉姑娘見諒,我家王妃昨兒不過是去看望親如姐妹的丫頭,竟被那些不知道是哪裡生出來的腌臜人傳言說是丢了,還有許多不堪入耳的閑話,雖然王爺及時告知了官府辟除謠言,可憐我家王妃還是吓壞了,做了一宿噩夢,王爺哄了一整夜也不見效,可把王爺心疼壞了,特地吩咐了不要讓外人打擾王妃安養,而且王妃喝了安神的藥,好容易才睡着了,奴婢看王妃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也不敢打擾,勞劉姑娘記挂,姑娘請回吧,改日再來也是一樣的。”
“也好,姐姐沒事,我就放心了。”劉芷念愣怔一瞬,才幹幹笑了笑,揚手讓丫頭把一直捧着的錦盒送上前,“這是上好的血燕,給姐姐補身體最好,你順道帶回去吧。”
劉芷念望着寒煙離去的背影,依舊坐在椅子上沒動,愣怔半晌,才借着丫頭的力氣起身,沉默離開梁王府。
當夜,梁王府裡就有人悄悄扔了具屍體去亂葬崗,蔺晨暗裡守在那兒沒多久,果然瞧見有人來檢查屍體,他們又一路跟随着那人,親眼看着他進了劉府。
派去跟蹤春燕行蹤的蔺隐也回來了,春燕遍體鱗傷被趕出府後無處可去,忍着一身傷在外遊離了幾天,實在受不住才去劉府求救,卻沒想劉夫人見到她反而吓得不輕,春燕倒是機靈,看事态不對,不知說了什麼,劉夫人沒敢滅口,隻叫人把她捆到柴房關着自生自滅。
蔺隐趁機又将半死不活的春燕給救出來,此刻春燕發着燒,神志不清躺在地上,沈念曦隻看了一眼便無奈挪開了眼,“讓明芮來給她醫治吧,先把人救活再說。”
等到蔺晨來回報劉家人的确去确認過亂葬崗屍體之時沈念曦已經不覺得訝異了,他們都是太後一黨,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不知不覺又過了幾日,春燕已經醒了,看見周遭景象又見着沈念曦,魂都吓掉了大半,撲騰着下床跪倒在沈念曦腳邊,哀求道:“王妃,奴婢知錯了,奴婢真的知錯了,可是奴婢的弟弟在劉夫人手裡,他欠了很多賭債還背了人命,是劉家救了他,奴婢不敢不聽劉夫人的話啊,救不了弟弟我會被我爹娘賣到青樓裡去的……奴婢也是被逼無奈,奴婢真的知錯了。”
“可你去了劉府,她不也沒管你死活嗎?如今隻有我才能幫你,就看你要不要跟我說實話了”沈念曦不緊不慢喝着茶,語氣平淡。
春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是、是劉夫人吩咐我,命我在那日往茶點裡下藥,又說我得故意被阿然發覺并刺傷她,若我被拷打,隻管說是宮中慶妃所為,劉夫人還說王妃您并不是狠辣之人,況且我又沒有真的傷到誰,最多不過是送去官府或是發賣岀去,屆時她自會為我贖身,讓我和弟弟離開,王妃,我真的知道錯了,奴婢不想死,可我的父母不會放過我的……我不想這樣的……”
“我會救你,隻要有我在,你的家人就不能動你,我幫了你,現在到你了,你先養傷吧,我留你有用。”
春燕一雙眼哭得紅腫,臉上的傷處扯着半個腦子都在疼,卻抵不過心中歡喜,她感激又連磕了幾個頭,“是,奴婢感念王妃大恩大德,至死不忘,願為王妃分憂。”
除夕将至,京中卻沒有往年熱鬧,軍隊才吃了敗仗,龍顔不悅,底下人也都過得不甚歡愉。
心中憂慮難解,這些日子沈念曦一直在做噩夢,好在有祁淵陪着,又吃了些凝神的藥丸,近來已經好多了,白日裡閑在月華閣無事可做沈念曦便繼續練習暗器和研制毒藥,她隻能耐着性子等,可煩心的事卻都沒有頭緒。
派去查探阿然身份的人還沒回來,另一邊也尋不到阿然的蹤迹,姐姐那裡亦是杳無聲息。
所有的事情亂麻似的絞在一起沒有頭緒。
明明互不相幹,可沈念曦總覺得這些事似乎都被一雙無形的手操縱着,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
日子似乎越發艱難了。
天總是陰沉沉的,烏雲壓頂,自從鬧出阿然的事情之後祁淵就不許她單獨出門了,即便是在府裡也有蔺晨、蔺隐、蔺石、巫旭等人内外輪番守着,生怕她再出什麼差錯。
這樣的關懷倒讓沈念曦不知道是該歡喜還是擔憂,祁淵把她當做珍寶一般小心翼翼的護着,這份情讓她安心歡喜,可漸漸的,卻又覺得有些惶恐窒息……
她總是忍不住的去猜這份盛情裡,到底是真心多一點,還是算計多一點。
人閑着無事可做總是愛胡思亂想,祁淵從軍營回來後依舊早出晚歸,并沒有多少時間陪她,她又無事可忙,便隻好呆在屋裡想想從前,想想往後,想想别人,順便想想自己。
想來想去也是無果,祁淵不讓她碰那些毒物,暗器也懶得動手再練,心浮氣躁的沈念曦也不再執着于那些不完滿,便開始抄寫佛經靜心。
效果立竿見影,合該應了其中一句:凡有所相,皆是虛妄。
又或是:一切皆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佛法普度衆生,能讓人平心靜氣,自我省思。
靜心抄寫佛經到第十遍的時候阿然的底細查清楚了。
阿然,是阿然乳母的小女兒,她很得阿然喜歡,也一直把阿然當做姐姐,後來趙家犯事被抄家,阿然被沈家軟禁自顧不暇,阿然和家人同趙府奴仆再次被賣,後來阿然因年紀小好調.教被買進了梁王府做雜活。
阿然,就是那個犯貪墨案死了多時趙邕的女兒,當時祁淵說過答應趙邕将他的女兒送到外祖家了,而她的外祖家,正巧就是劉夫人母家支系一房。
所以這也就不奇怪阿然怎麼會和劉府扯上關系,又費盡心機為趙家報仇。
佛經寫到第二十五遍時在城裡逃竄了大半個月的阿然終于被捉,功夫不負有心人。
“姑娘!姑娘,阿然抓到了!蔺隐已經把她押到院子裡了!”寒煙急急忙忙跑進屋來回禀沈念曦,話語滿是大仇得報的激動。
沈念曦仍埋頭在案前抄寫,平靜道:“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寫完這篇就來。”
城門守衛森嚴,阿然作為逃奴出不去,聖京城再大也躲不住,抓住人是早晚的事,況且就算抓到了也并不能改變什麼,除了殺她洩憤,阿然的用處實在微乎其微。
沈念曦不緊不慢寫完最後一筆,放下筆後起身看了看平鋪在案上才謄寫下來的經文,娟秀的字密密麻麻、整齊有序的排布在紙上,她看着心裡便也平靜許多。
阿然完好無損的被押到了沈念曦面前,隻不過此刻再見她已是蓬頭垢面,滿身狼狽。
沈念曦站在廊下,阿然跪在院中,兩人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無聲望着彼此。
阿然雙眼渾濁黯淡無光,可眼中的恨意卻很濃,夾雜着不甘和屈辱,雖是狼狽可人卻跪得筆直,像是在無聲的反抗着什麼。
沈念曦就這麼看着她,回想起當日她那副被欺負的可憐樣兒,小心翼翼的阿然與眼前這個目露兇光的阿然人影重疊,簡直判若兩人。
良久,沈念曦才出聲歎道:“蔺隐,按老規矩辦吧,瞧阿然這個樣子定是恨極了我,不吃點苦頭隻怕不會說真話,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眼看着阿然被粗暴拖出去後沈念曦仍站在原地沒有動,陶陶輕輕觸碰她的手臂,“姑娘,外頭冷,咱們進去吧。”
沈念曦懶懶轉身進屋,鼻間嗅到一絲清淡的香味兒,總能讓她煩躁不安時平靜下來。
屋内燃的是祁淵喜歡的文墨香,從前他所用的香料都是從名下香料鋪子裡供應,後來她閑着無事便自己調配,多加了松香、白檀進去,平和中又添了幾絲淡雅。
祁淵愛得跟什麼似的,沈念曦也喜歡這味道,時時聞着,就像他随時都陪在自己身邊一樣。
陶陶走到案前将沈念曦抄寫的佛經整理好,輕聲道:“姑娘,這經書咱們還繼續抄麼?”
“不抄了,成日裡坐着,骨頭都僵硬了,去把那件碧青色紫薇花水袖舞衣找出來吧。”沈念曦扭扭脖子,起身伸了個懶腰,“過幾天就是除夕了,今年雖然不比往年,但關起門來,咱們還是熱鬧熱鬧。”
那件舞衣還是祁淵送給她的生辰禮,她都沒有穿過呢。
這些日子祁淵因為她擅作主張的事心裡憋着氣,雖然他嘴上沒怎麼責怪,可心中卻一直在意。
眼下危機四伏,她不能失去祁淵這個依靠,不管怎麼說,隻要祁淵還願意寵她一天,情意不論真假,她就還能安穩一天。
人心複雜,她也不想去猜那麼多,若連眼前都顧不好,哪還管得了什麼以後。
陶陶從櫃中找出了衣裳,雙手捧着遞到沈念曦面前,低聲道:“姑娘,是這件嗎?”
舞衣繡工繁雜,滿繡一簇又一簇的紫薇,裙角袖口的花株下都縫制了粉紫色的瑪瑙珠,透着柔和的微光。
輕柔的薄紗随着舞姿擺動起來,又有熠熠生輝的寶石珠子相襯,定然美極了。
“去折幾枝梅花再準備些酒菜,等王爺一回府,就立即請過來。”沈念曦伸手接過衣裳,指尖輕撫柔軟緞面上精巧的花紋和圓潤的寶石,幽黑的眼眸懶懶盯着舞衣,看不出神色。
大抵是自認為天生麗質,所以沈念曦并不常在裝扮上花心思,眼下精心打扮了一番,描眉畫唇,一颦一笑之間,倒是多了不少妩媚妖娆。
月華閣裡擺好了迷魂陣,祁淵來的時候被這陣勢吓了一跳,随之而來的是按不住的心跳。
屋内靜默無聲,唯有紅燭靜靜燃燒,淺碧色紗幔層層放下,削弱了燭光刺眼的明亮。
祁淵愣愣站在紗幔外,竟沒了撩開紗幔的勇氣,一顆心跳得像要蹦出來似的。
走神之際,耳邊傳來一陣細碎的鈴铛聲,沈念曦身着水袖舞衣,腳腕上各系了一串小金鈴,悄然移到他身旁,赤足踮起腳尖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略有些委屈道:“怎麼不進來呢?我都等你好久了……”
喉嚨不受控制吞咽,祁淵半晌才找回神智,僵手僵腳想要回抱住她,沈念曦卻已輕巧轉身,單手握住他的食指慢慢的往内室走去。
柔婉的聲音宛如妖魅精靈在内室輕聲回蕩,“我前些日子新學了塞外的胡旋舞,我跳給你瞧呀阿淵……”
這一夜注定不會平靜。
下人房中陶陶憂心忡忡站在窗前,寒煙高高興興吩咐小丫頭們去燒水,回頭見陶陶,依舊是不解,“姐姐在擔憂什麼?我們姑娘是王爺心尖尖上的人,這般恩愛和睦不是好事嗎?”
良久,陶陶才回過頭,看向寒煙天真無謂的臉,笑笑搖頭,“沒事,你去忙吧,多備幾條帕子。”
這些年她陪着姑娘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現在,她的姑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即便王爺這樣好,姑娘也總有自己的考量,姑娘的心事,也唯有她才能明白。
她是真的心疼姑娘。
經此一遭,沈念曦把祁淵哄高興了,消除了些隔閡,日子也就能暫時安穩,能稀裡糊塗過一日,便也算一日。
被祁淵折騰大半夜,沈念曦周遭的骨頭差點沒散架,第二天徹底癱在床上一直沒起來過。
祁淵下朝回來後見她還睡着,忍不住取笑她道:“這下知道厲害了?”
“走開……”沈念曦扶着腰從床上爬起來,并不想搭理。
祁淵笑着把人攏進懷裡,伸手不輕不重為她揉腰,“别生氣了。”
“誰要你揉,就知道欺負我……”沈念曦在他懷裡扭動着想要離開,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氣。
夫妻二人正打鬧着,陶陶十分不合時宜的出現在屏風外,聲音平靜已然見怪不怪,“王妃,太子妃送了一盒茶葉來,說是前些日子姑娘尋的碧潭飄雪,奴婢給收下了。”
沈念曦按住祁淵使壞的手,扭頭朝外應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知道這是查怡妃寝殿的事有消息了,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輕輕推了推埋頭在她頸間忘情親吻的祁淵,“别鬧……先放開我,小廚房裡炖了湯,讓我去瞧瞧好了沒有。”
祁淵發出一聲蠻不樂意的悶哼,依舊不肯放手。
昨夜才鬧了那麼一出,沈念曦實在是有些吃不消,轉了幾個音撒嬌哼道:“那可是我特意為你炖的湯,是我的心意呢~”
“好好好,你的心意最重要。”瞧着身下人誇張的模樣,祁淵歎了口氣才無奈松開手,反手撐在榻上可憐巴巴的望着她,“快點回來啊……”
沈念曦一邊起身一邊整理被弄亂的衣裳,白了他一眼道:“沒個三年五載啊,我可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