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給她們送奶茶的外賣小哥刮了豪車,萬幸沒人受傷,隻是刮壞的那塊漆,小哥大概得不吃不喝送三五年外賣才賠得起。
“三……三十萬……我知道您這車貴,我也是急着跑單,馬上就超時了,這路又窄……您看能不能少賠一些……”外賣小哥懇求車主的聲音帶着哭腔。
他看起來和季沐子唐媛差不多年紀,應該入行不久,根本拿不出車主的報價。
然而一身貴氣的車主并不肯給予半分同情:“你别說得好像我訛你一樣,我有行車記錄儀,我的車全程好好停在路邊,是你騎着電驢玩漂移,‘刺啦’一聲還給吓我一跳。”
“但三十萬……我實在沒有那麼多錢……”外賣小哥神色唯諾。
年輕的男車主依然一副十足的得理不饒人做派,絲毫不念衆生苦:“那就叫交警過來,我沒那麼多閑工夫陪你扯皮,怎麼判怎麼賠讓警察說了算。”
季沐子和唐媛追出來時剛好看到這一幕。
外賣小哥幾乎要給面前衣着考究的貴公子跪下,豐神俊朗的貴公子卻連正眼都懶得施舍,回車取來手機便作勢撥電話。
這……
季沐子和唐媛面面相觑。
平心而論,她們兩個是沒有責任的,自然也沒立場勸同樣沒有責任的勞斯萊斯車主得饒人處且饒人。
可畢竟是她們這一單緻使外賣小哥面臨巨額賠償,因此她們也沒辦法做到視若無睹。
一時間三方陷入僵持。
正不知所措之際,竟是剛剛告訴她們可以點外賣的店員打破了僵局。
“賀先生,我們老闆的電話,讓您接。”
店員說着,将一部處于通話狀态的手機遞給勞斯萊斯車主。
季沐子注意到勞斯萊斯車主的臉色瞬間變了,語氣更是不知軟了多少度,說溫順都不止,該用恭敬形容。
“羨哥,我這不也是受我家老爺子所托嗎?我說去你家你又不允,今天剛好得閑,就琢磨來店這邊等等你。”
“沒有,都是小事,我哪敢在你的地盤犯渾啊?”
“什麼?你現在過來?這車刮得真值……啊,不是,哥,你看這天還下着雨呢,你今天是不是走路不太方便,要不我開車去接你?”
“對,車沒啥大事,就掉了塊漆……”
此時細雨未停。
再加上店員的手機收音不錯,饒是季沐子的站位離勞斯萊斯車主很近,仍然隻能隐約聽清電話裡是個男人的聲音。
有點啞有點低,卻絲毫不顯沉郁,隻帶着清泠泠的冷意,淡漠中透着絲孑然于世的疏離。
也不知是不是情緒會傳染的緣故,總之這通電話接完,勞斯萊斯車主的“川劇變臉“已然呈現出愈演愈烈的趨勢。
“羨哥說他待會兒過來,讓我去店裡等,順便幫你清個場。”
勞斯萊斯車主清了清嗓子,肉眼可見跟換了個人似的,言至此處,又叫住還身處狀況外的季沐子二人和外賣小哥。
“車的事算了,但你們仨不許走,待會兒得給我作證,咱們之前誰也不認識誰,你們可不是我為了騙我哥來雇的演員。”
外賣小哥:“……”
季沐子和唐媛:“……”
行吧。
人家可是大人有大量,三十萬巨款都說不要就不要了。
眼下提出的要求離譜歸離譜,卻也談不上過分,他們沒有不滿足的道理。
于是季沐子有幸和唐媛一起,親眼見證了一出霸道總裁式的清場。
隻見勞斯萊斯車主前腳踏進酒吧正門,後腳就戲精上身一樣,一張黑卡不講道理地甩到店員手裡。
“告訴他們,今天在場所有人的消費都由我買單。”勞斯萊斯車主說,“讓他們十分鐘之内收拾東西撤席,場子接下來的時間我包了。”
酒吧的面積并不大,他這聲吆喝的音量又不小,擺明是在直接說給其他客人聽。
酒喝了,小食吃了,想探的新鮮也探完了。
客人們自然不會和送上門的買單财神過不去,不過五六分鐘就自動自覺地清場完畢。
剩下尚有些懵的季沐子和唐媛,帶着比她們更懵的外賣小哥,坐回了那張原本屬于她們的卡座。
約莫半個小時,勞斯萊斯車主要等的人總算姗姗來遲。
酒吧的燈光有些昏暗,季沐子聽聞一個磕絆的腳步聲傳來,一雙烏黑美目好奇地擡起來,打眼便是一柄黑檀木拐杖撐入玄關。
咦,莫非來者需要借助拐杖才能行走?
心驚之餘,季沐子後知後覺,勞斯萊斯車主适才确實提及過“雨天”,“你走路不便”的字眼。
所以,他們這是給行動不便的人添麻煩了嗎……
抿了抿嘴唇,季沐子的視線順着拐杖上移。
第一眼,她看到一隻勁瘦冷白的手,腕骨嶙峋,指節分明。
毋庸置疑是隻好看的手,卻蒼白得像是由極寒白玉雕琢而成,尋不見絲毫人身血肉的質感。
第二眼,她看清了男人的臉。
他穿着黑色的高領風衣,似乎是畏寒,待人完全進到酒吧裡,才擡手解開最上面的兩顆扣子,将那張俊美無俦的面容原原本本地展露出來。
僅側臉的一個剪影,就完美得如同落了凡塵的谪仙。
明明五官精緻到近乎昳麗,身形也極清瘦羸弱,卻因為生就一副深邃骨相,周身一派凜然不可侵犯的矜貴氣場。
“沐沐!你快看!我們是不是見證到傳說了!”
唐媛半年前才拿下女子舉重71公斤級的全國冠軍,如此震撼的美色當前,抓舉120公斤的握力頃刻間箍上了季沐子的手腕。
所幸季沐子也剛在三個月前的全國跆拳道錦标賽拔得頭籌。
能一拳砸碎五塊青磚的素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根根掰開了唐媛禁锢自己的手指。
自始至終,季沐子的目光都牢牢鎖在男子左側耳垂的那顆妖痣上,一些于心底塵封五年之久的記憶盡數複蘇。
“沈哥哥,我拿到省冠軍了,隻要文化課穩住,明年就能特招進你的大學了。”
“雖然那時你已經畢業了,但我也算是你的學妹了,或者你再讀個博呢,我也好名正言順地叫你聲學長。”
“嗯,反正紮起來也不耽誤訓練,就決定把頭發留起來了,等你出差回來,大概可以到肩膀的長度。”
他曾告訴她,不會很久,最多不超過三個月,他會趕在她高三開學前回來。
最後一年陪她一起努力,圓滿她正式成為他學妹的念想。
可結局卻是她再也沒等到他。
他留給她的号碼,她生生從無人接聽打到停機,又從停機打到空号。
恍若一場大夢,季沐子在十七歲的暑假,永遠失去了那抹曾點亮她青春的亮色。
“不是傳說,是真的。”
這句話說完,季沐子才意識到自己的聲線在發抖。
“怎麼會變成這樣……他身上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