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羨之并非沒見過漂亮女人。
昔日沈老爺子欽點的家族繼承人,風光霁月,前程可期。
他身邊從不缺意圖通過家中嬌俏姊妹拉攏他的士紳名流,和那些自己便暗許芳心,希望同他更深程度往來的世家小姐。
可沈羨之偏偏在這方面出了名的冷情寡欲。
他覺得是自己從小就在跳級上學,放眼整個成長階段,身邊基本不存在同齡異性的緣故。
而等他長至十八歲碩士畢業,沈家又被幾個不成器的叔輩禍害得已成中落之勢。
他不得不從病重的爺爺那裡臨危受命,每日為家族生意奔勞都不及,根本生不出結交紅顔知己的心思和精力。
大抵是心境如此,他甚至從未覺得哪個女人特别好看過。
莺莺燕燕,過眼雲煙,自始至終,他的視線都沒為任何女人做出過停留。
直到剛剛季沐子在他面前站定,靡豔如一支綻放于夕陽中的盛世玫瑰。
他才第一次直觀地意識到,曾經那個沈哥哥長,沈哥哥短的小姑娘,真真正正地長大了。
已經是個,他都會為之驚豔的大姑娘了。
沈羨之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态仿佛一個“我家有女初長成”的老父親。
既想把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讓全世界看到我把女兒養得多好,送女兒去走她想走的花路。
又唯恐自家的漂亮女兒一旦抛頭露面,就會招來外面虎豹豺狼的惦念。
帝京上流圈都是些什麼貨色,如果季沐子走入他們的視野,又會被投來怎樣的注視,沒人比他更清楚了。
所以,除了為她鋪平道路,讓她得償所願地做成想做的事,他也得想法子護着點她才行。
當天晚上,沈羨之又坐在客廳裡抽煙,長白指骨一下一下落在膝蓋上,心中又有了新的計較。
在沈羨之正為如何妥善為她保駕護航苦惱時,本來每天隻愁如何和沈羨之關系更進一步的季沐子,也平添了一件煩心事。
“呆木頭,告訴你個好消息,你面試通過了。”
這天下午,季沐子剛剛走出道館,正在前往食堂的路上,便猝不及防接到了李湛的電話。
“你本來沒通過的,蘇钰團隊審核資料的時候就覺得你胖了點,直接給你拿了。蘇钰是模特嘛,對背景闆的要求也是模特标準,你這個身高至少得再下十斤。”
李湛邀功的語氣一如既往欠揍。
“幸好負責人特别看好我,見我一直幫你求情,就又翻出你的面試視頻看了一遍,覺得你确實如我所說,壓秤是因為體脂低,擺在那些九十多斤的小姐姐中間也不違和,這才又給你放進去了,還是待會兒四點,第一次彩排,你别遲到了。”
剛剛買完餡餅,正在魚香茄子和地三鮮之間猶豫不決的季沐子:“……”
沉默半晌,她覺得自己如果現在不罵李湛一頓,這股邪火就極有可能在三五十年後報複到自己的乳腺上。
便長腿一邁,果斷朝着食堂最背人的安全通道處走。
無奈李湛對她的脾性了解至極,不待她運好氣開罵,他就在另一邊直接挂斷了電話。
她再打也不接,隻在微信上又提醒了她一遍别遲到。
這……簡直比上次還無法拒絕。
畢竟自己原本都被刷下來了,是李湛求情,負責人才又同意自己過去拍。
可她明明上一次也是被趕鴨子上架的,她從頭至尾就沒對這個廣告表現出一點興趣!
思及此處,一些不好的回憶随之湧入腦海。
季沐子不得不深呼吸了好幾次來強迫自己平心靜氣,然後才撥通了沈羨之的号碼。
季沐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平時别無二緻:“沈哥哥,我學校這邊突然有點急事,今天應該沒辦法過去了……”
話音至此,她又想起了今日沉郁的天氣。
沈羨之是雙腿都落了遺症,平時走慢一些,甚至瞧不太出和常人的分别,但每逢陰天下雨就會疼,嚴重時連站立都困難。
這是她發現他平日裡其實對拐杖的依賴度不高,又接連觀察了兩個雨天才得出的結論。
她本打算在吃完飯也遛完旺财後陪他多待一會兒的,都怪李湛,又給她找這種先斬後奏的破差事。
季沐子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溢出唇齒的尾音漸言漸弱,正是她覺着委屈的一貫表現。
卻叫沈羨之瞬間嚴陣以待,清隽眉心深深折起,扣着手機的玉白長指也緊了緊:“沐子,學校……出了什麼事?”
男人問詢的聲線低啞,季沐子跟着慌張起來。
她後知後覺地憶起了二人相處的三年時光,她從來沒在任何事情上成功瞞過他,一次都沒有。
考慮到自己并不擅長說謊,而沈羨之又是個相當敏銳的人,她其實從一開始就不該将告知他的方式選為打電話。
隻怪她這會兒确實委屈。
因為委屈,才想像過去那樣,在受委屈的第一時間聯系沈羨之,聽聽他那總會叫她安心的聲音。
但她總不能讓今天大概率行動不便的沈羨之擔心,于是隻能硬着頭皮,力求将謊說圓。
季沐子垂落豔麗眼尾,櫻色的唇抿了又抿:“一點小事……大四下學期了嘛,本來亂七八糟的事情就多。”
他的聲音讓她安心是真,她在他面前說不出謊也做不得假。
到頭來她徒勞做了數道心理建設,卻連點像樣的借口都編不出來。
果然,等待她的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和曾經勘破她有所隐瞞一樣,他并不會立刻戳穿她,隻會靜待她說完,說到她自己心虛了,再對他如實招來。
終于,季沐子開始耐不住他的一語不發了,幾乎就要和盤托出:“沈哥哥,我……”
不想半晌沒說話的男人竟率先打破僵局,一反常态地在她之前開口:“好,我知道了,忙完記得和我說一下,發微信或者打電話都可以。”
咦?什麼情況?她這是蒙混過關了嗎?
由于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季沐子一時都沒太反應過來。
等她的心情稍微平靜一些,她已經挂斷了這通電話,丢給沈羨之的最後一句話是囑咐他記得吃晚飯。
可她根本沒幫他想出他今日這個行走不便,甚至可能去到廚房燒水都困難的情況,在小區送不進外賣的前提下,除了幹啃蘇打餅幹和方便面餅,還能怎麼吃一頓像樣的晚餐。
抵達電視台的彩排現場時,季沐子依然肉眼可見地心煩意亂。
雖不至于消極怠工,但她一個跆拳道運動員出身的“女壯士”,竟事事讓一群恨不能三天吃不上一頓飽飯的小模特搶了先。
不僅衣服隻撿了人家挑剩的,也沒占上那幾個分配給她們這些背景闆的化妝師。
當然季沐子本身也不太有所謂就是了。
這種被逼無奈來湊數,還得連湊兩次的事情,她真心隻有别給硬塞她進來的李湛惹麻煩這一個想法。
換完那件藍紗黑斑點的連衣裙,季沐子覺得既然别人都帶妝,那麼隻有她一個人頂着張大素顔也不好。
索性撿到什麼用什麼,先随便拍了兩下粉底,又漫不經心地挑起濃豔眼尾,勾了個恰到好處的内眼線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