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會怕嗎?”
逼仄昏暗的空間裡一束光線透進來,卻隻照亮寸餘地,壓抑得令人難以呼吸。
房梁上有水滲下,漸漸凝聚成水滴,落入一四方池水中,隐約能看到水紋蕩開。
水裡站着一個人——
不,準确來說,那人被吊着雙臂,腹部以下浸入水中,靠近身體的區域水顔色深些,一圈圈水紋蕩開,逐漸變淺。
那人垂着頭,濕漉的長發貼着臉頰,遮住面容。
布滿血絲的眼透過發絲縫隙緊緊盯着遠遠站在池邊的人,那雙眼裡滿是悔恨。
“你都這樣做了,還問我會不會怕?”陸仙喘不過氣來,雙臂麻木失去知覺,隻剩下渾身血液慢慢流出身體浸入水中。
她看着眼前自己從小帶到大的徒弟,萬萬沒想到他竟然生了這樣的心思。
叫她恥辱,令她蒙羞,更讓她悔不當初。
“師尊既然不怕,那就将靈根給我吧。”
嘴唇張開,說着涼薄冷意森然的話,邁步走到池子邊緣,然後,他步入水中,濺起的水花撲到陸仙身上,留下瞬間的涼意。
陸仙緊緊盯着他走近自己,直至容貌清晰可見。
唇很薄,擁有這樣唇型的,似乎都是薄情之人。
少見的既有少年英氣、又有曆經萬難後的成熟,這兩種氣質結合在一起,使得他看起來年紀不大,但叫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會情不自禁信服他。
可擁有這樣氣質的人,卻手中握刀一把捅穿了陸仙的腹部,狠狠攪動,濃稠的血液傾瀉而下,水面湧動,漸漸變紅。
“師尊欠我的,都要還的。”
腹部的痛刺激着陸仙的神經,耳邊的話如閻王低語,隻消一句,便能要了她的命。
“師尊可要記住了。”
“記清楚了。”
這一句句話像是魔咒,困住陸仙,難以掙脫。
腹部的刀被抽出,禁锢雙臂的鐵鍊卸去,陸仙徑直栽入水裡,帶有血腥味的水灌入鼻腔,嗆得她心肺火辣辣得疼。
可她已經沒有力氣掙紮,任由水灌到頭頂,一點一點嘗着窒息的滋味。
好難受,胸腔被擠壓,好似有座山壓在胸口,呼吸不過來——
猛地吸了口氣,陸仙睜開眼,看到明亮的光線後,被噩夢魇着的心落地。
忽然,陸仙雙眸迸發出強烈的戒備之意,從床上下來,飛快走到窗戶前,透過縫隙朝外看。
分明是白日,屋外卻到處彌漫着一股濃霧,那霧濃得幾乎看不見一米之外的景象。
若隻是霧,還不會引得陸仙這般反應。
那股看不見盡頭的濃霧忽然波動起來,一抹與濃霧相近顔色的東西忽然攪動濃霧,一閃而過。
陸仙卻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那東西繞過濃霧,發出有規律的聲音,那聲音像是繃緊的布料被扯開的撕扯聲,聽得人腦子裡像是有把刀在割布。
濃霧裡時不時有混白色的東西顯露身形,不知過了多久,那東西消失,暫時離開了。
陸仙松了口氣,靠在牆壁上仰着頭,視線裡看見另外一張床上躺着的人。
少年發絲淩亂,平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從陸仙這個視角,能看見他高挺的鼻梁。
渾身布滿幹涸的深褐色血迹,其中腰腹處的血迹顔色最深,像是被浸入到血中泡過一般,顔色深得接近黑。
陸仙瞧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陷入了回憶中。
自她重生已經過去兩天了。
前世她渡劫時沒能渡過,被雷劈死,卻重生了。
卻重生回挖了自己徒弟靈根的第三天。
自她重生回來的這兩晚,夜夜都做着那樣的夢,夢裡次次都是她被自己的徒弟綁着手腳,不是被囚禁在暗室裡,就是被泡在水池中,一遍遍經曆被捅穿腹部的痛。
且每次臨近夢醒,耳邊都會響起那句話:
“師尊要記清楚了……”
可現實裡,分明是她綁了徒弟,囚禁他,挖了他的……
陸仙扶着自己的額頭,仔細回想當初為何要挖徒弟的靈根。
除開惦記徒弟身上的絕品靈根,能提高修為外,最直接的誘因便是屋外濃霧中時不時冒出的東西——皮囊人。
這是一種隻有皮囊的怪物,不知怎麼被創造出來的,視力極差,但聽力極好且速度快,一旦被觸碰到,它身上的皮就會融化滲入到被觸碰的人身體中,腐爛人體的一切事物,隻留下皮囊。
陸仙依稀記得,自己以找什麼東西為借口,帶徒弟出來,準備挖他的靈根。
畢竟在宗門内做這種事情,容易被發現。
但途中徒弟處處關心她,照顧她。
直到陷入這片濃霧,幾次都無法離開,她便剖了徒弟的靈根安到自己身上,突破瓶頸,直接抛棄了徒弟,憑借突破後的修為沖破濃霧屏障,順利離開。
可如今……
陸仙靜靜看着了無知覺的人,無意識地咬住下唇。
她要帶他回去。
前世自挖了徒弟靈根,不過三年,九重山宗覆滅,與色色安穩渡過半年後,她死于雷劫之下。
連為宗門報仇的能力都沒有。
重生後,她立刻回到當初抛棄他的地方,找到了他。
重活一世,至少盡力改變前世那些結局。
還要,帶他回去,讓他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