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車是金絲楠木大車,三匹高頭駿馬并拉,奢華而尊貴。馬車周圍的軍士形容整肅,行進迅捷而絲毫不亂,左側有兩名騎馬的頭領,當先一位沈姝認識,是蕭玦身邊的衛隊長,岑敬。
運氣不錯。沈姝微笑,按捺住心中泛起的激動,迎上前去。
不料當先的一位軍士攔住了她,将手中的兵刃抽出半截,瞪眼威吓道,“靖王出行,閑雜人等退散!”
折柳被他的殺氣吓得直縮脖子,發着抖扯緊沈姝。
“莫怕。”沈姝安慰她一聲,轉頭冷靜地看向岑敬,揚聲道,“将軍,小女子沈姝,有事求見靖王。”
岑敬端正地騎在高頭大馬上,面沉如水。他策馬走近兩步,上下掃了沈姝一眼,目光帶着刀口舔血之人獨有的冰冷肅殺。
沈姝平靜地迎着他的審視,眸光坦然,卻聽到岑敬冷冰冰的聲音,“退開。”
有了上輩子死後的“經曆”,沈姝已習慣岑敬冷漠而利落的性子,對此并不感冒犯,隻是略有些失望地看向了蕭玦的馬車。
方才她的聲音并不微弱,此處又格外安靜,她總覺得蕭玦應當是能聽到她的話的,可他沒有反應。
或許他當真沒有聽見?沈姝又曼聲沖着那馬車的木門道,“小女子沈姝,求見王爺!”
雕着龍沖雲霄紋的木門紋絲不動,倒是旁邊岑敬臉上殺氣一顯,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他見得多了。
他家王爺是當今皇帝的胞弟、倚重的左臂右膀,官拜大司寇,統領刑獄,手握重權而又手段血腥,兼之性情還有些常人不能理解的乖戾。能“求見”上門的女子,無外乎兩種,要麼是别有居心意圖以美色收買他,要麼就是妄圖刺殺他。
無論哪種,都不必浪費時間。
——總不可能是來叙舊的。岑敬抽刀攔在身側,冷斥,“不想死就走開。”
雪亮的刀鋒劈開空中的雨滴,濺到沈姝的臉上,而蕭玦的馬車依然毫無動靜,隻有車檐下的金鈴在風中微動。
折柳吓得快哭了,拉着沈姝往後扯,“姑娘,姑娘,我們走罷……”
沈姝不動。她不知此時的蕭玦是故意還是當真不認識她,可她忽然意識到,她與蕭玦身份雲泥之别,如若蕭玦不肯見她,即便近在眼前,她也見不到。
更遑論如何報恩……
岑敬見沈姝仍不退開,擔心她是刺客,手腕一翻,就要動手。
折柳對靖王“活閻王”之名刻骨銘心,當下覺得自己主仆二人即将身首異處,聲音已帶了哭腔,“姑娘……”
走,還是不走?蕭玦此刻到底是尚不認識她,還是有别的因由?上輩子生死與共,這輩子要變成陌路麼?
沈姝來時的滿心激蕩,此時盡數變成猶疑。她倍感矛盾,先後退了兩步避開岑敬鋒芒,同時心中仍在思慮着破局的辦法。
岑敬見沈姝配合,便收回了刀勢,仍攔在身側,警惕地盯着沈姝。
這時沈姝想起了,曾在冰冷而黑暗的密室,那一聲聲痛側心扉的“娉娉”——回想起來,蕭玦似乎從來沒有喚過她“沈姝”。也許他對她的乳名更熟悉?
有了突破點,沈姝臉上漾開一抹笑意,擡起清亮的眼眸看向蕭玦馬車,道,“小女子沈姝,有一個小名,叫做‘娉娉’……”
“吱呀”一聲,緊閉多時的馬車車門,終于開了。
率先印入沈姝眼簾的,是一支白皙如玉的手,指甲整齊圓潤,骨節分明,修長有力,适合焚香撫琴,極難與“殺人如麻”這等詞聯系起來。
緊接着,手的主人微彎了腰,從馬車内出來,而後直身站住。
有人給蕭玦端來了腳踏,但他沒有下車,而是直直站在車前的木闆上,居高臨下看着沈姝。
雨停了,但四下仍水霧彌漫。沈姝隔着霧氣與蕭玦對望。
煙青色的雨霧中,一身朱墨織金深衣的蕭玦無比醒目。錦衣玉冠的模樣,與身後鎏金披彩的馬車互相映襯,奢華尊貴盡顯。
他生得高大,站于高處、霧中,更顯長身玉立,一張臉俊美無俦,叫霧柔和了棱角,更突出一雙絕倫的眼睛來——冷酷無情“活閻王”一樣的靖王,生了一雙顧盼生輝的鳳目,看誰都仿佛脈脈含情。
他在笑,笑出唇邊一顆俊俏的酒窩。然而熟悉的人知道,他笑得越好看,心中怒氣越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