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制住馬匹的青年拉着馬繩走過來,問道:“景洲,你沒受傷吧?”
這是上一世,李懷熙第一次聽到沈景洲的名字……
她從遙遠的回憶裡抽離出來,站在方才男孩所在的位置上,專心緻志的挑選着攤子上的面具。
“姑娘,你慢慢挑,這滿大街再也找不出我這兒這麼好的面具了。”桌後的小攤販臉上熱絡的吆喝道,絲毫沒有催促趕人的意思,畢竟出手這麼大方的客人,一晚上也難能碰到一個。
李懷熙颔首,纖細的手指勾起一個最猙獰兇悍的鬼面具。
這隻鬼面具青面獠牙,雙眉倒豎,正朝着懷熙怒目而視,同時小攤販喋喋不休的開口:“姑娘好眼光啊,這個面具可是開山神莽将之貌,除了可以辟邪,還可以祈福佑吉呢!”
懷熙擡手打斷他的話,随意丢出一片金葉子,而後慢條斯理地将面具蓋在臉上,伸手扯過系繩,在腦後打了一個結。
她剛拉緊系繩,便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景洲,幸好你今日沒有同意給祯平公主當少師。”男人長歎一口氣,苦口婆心道:“你今兒個實在是時運不濟,那麼多大臣都開口彈劾,可偏偏到你出言時撞上了長公主親臨,如今鬧了這一出,長公主的那副性子必定是記恨上不了,要我說啊,你以後見到她,最好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兩人在面具攤子旁的字畫攤前停下腳步,李懷熙餘光看到沈景洲淡然一笑,“崔兄,我不願當公主少師,隻是因為——”
她正欲在聽,忽的馬蹄聲和人群的尖叫聲同時響起,攤販的叫聲更是尖厲。
她回身,馬蹄近在眼前,變故發生的遠遠比她想象的還要快,下一刻天旋地轉,一隻手有力的攬在腰間,鼻尖嗅到些許溫厚的烏木沉香。
隔着厚重的面具,李懷熙看見一雙低垂着,隐隐挂着擔憂的好看眉眼,讓她恍惚間想到了寺廟裡憐憫衆生的神像。
待她站穩,腰間的那隻手立刻縮了回去,溫潤男聲略顯緊張:“姑娘,你沒事吧,方才情急,還請姑娘恕我唐突……”
沈景洲的指尖還殘留着女子腰間的溫軟觸感,他自覺唐突,偏生面前的女子垂着頭,肩膀瑟縮着不曾言語,似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吓。
“别怕,已經沒事了……”
女子依舊沒有說話,顫着手指去解腦後系繩,隻是越急繩子越糾纏在一團。
“我幫你……”沈景洲擡手,小心避開女子的手,輕輕扯開系繩的一段。
修長纖細的手指扣住面具向下挪,撩動女子額間的發,露出那一張芙蓉美人面,卻并非沈景洲預想中的那般含淚膽怯。
女子方才渾身還在顫抖的身體忽然就放松下來,眉梢上揚,嘴角笑意玩味,定定的看向沈景洲。
眉似柳葉,朱唇玉面,眼波一如既往地潋滟勾人,沈景洲眼底一瞬間盛滿驚詫,下意識脫口:“公——”
他忽的噤聲,自知不能當街暴露公主的身份。
此時他的同窗崔恒已經馴服了發狂的駿馬,拉着缰繩朝他走來:“景洲,你沒受傷吧?”
李懷熙聞聲,飛快從沈景洲手中奪過面具遮在臉上,另一隻手拉住沈景洲的手腕,兩人很快擠進熙攘的人流中……
沿途燈火流轉,少女的衣玦在春風中翻飛,身後的青年滿臉訝然,卻不曾掙脫開那隻纖細白嫩的手。
直到二人來到一處僻靜無人的小巷時,李懷熙才松開手,抱着面具看向他。
她甫一松手,沈景洲立刻後退兩步,同她拉開距離,擡手沉聲道:“臣不知道殿下來此,方才……是臣僭越了。”
李懷熙微哂,“還要多謝沈大人方才救了本宮,又哪裡談得上僭越?”
沈景洲依舊垂首,沉默片刻道:“公主擅自離宮,實在不合規矩,應當盡早回宮才是……”
他的聲音平直,沒有多餘的感情,不複方才救人時的溫煦,倒是和今日彈劾她時的模樣别無二緻。
“你既入了仕途,有些事總該要清楚,便是先帝在世時,隻要我想出宮,也沒有人敢攔。”她看着垂首不語的沈景洲,一步步走近他,問道:“是不是覺得本宮果然如傳聞一般,行事跋扈不守規矩?”
她長睫顫了一下,做出一副委屈神情,“你也正是因此不願來做我的少師嗎?”
沈景洲隐約覺得她翻臉極快,但仍是認真答道:“臣不願當少師,是因為臣自認為閱曆尚淺,尚不足以擔任此職……”
他頓了一下,“況且臣今日觀殿下行事,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日後定能存心養性,造福天下。”
通情理……這個形容讓懷熙覺得分外陌生,上一世她在旁人口中,便是個離經叛道的頑劣性子,而今日短短三個字,卻是她死了一遭才換回來的……
“造福天下?”她怊怅一笑,曾被匕首穿透的胸口又開始隐隐作痛,她分明連到手的江山都守不住。
李懷熙慢慢垂下眼,掩住眼底紛湧的思緒,“我自幼頑劣貪玩,為人處世亦不通其中利害。”
她放低聲音,誠懇道:“有些事……我不懂,所以請大人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