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翹着腿坐在桌上,朝地上啐了一口,“一群是非不分的蠢貨,殿下,既然他們想逼你離宮,咱們就坐住了這攬月殿,哪都不去。”
“不。”李懷熙起身看向窗外,淡淡道:“我們要離宮。”
秋白和丹陽俱是怔在原地,丹陽最先從桌上跳下來,抱着胳膊不滿道:“殿下,你若是就此離宮,豈不遂了他們的心意!”
秋白同樣不安的開口:“殿下,照宸王此番謀劃,隻怕您是出宮容易,想回來可就不易了……”
李懷熙輕嗤一聲,她自是知道一旦離宮,以李宸淵的手段,隻怕這慶朝江山便要易主了。
窗外暖洋洋的日光落在她的身上,盛夏的暑氣漸起,她趴在窗邊喃喃道:“吾聞陰陽書,夏忌甲子雨,赤地連千裡……”
秋白和丹陽俱是神情一凜,在這慵懶燥熱的午後,竟是從腳底直冒冷氣。
方才殿下所念俗語,乃是有大旱征兆,秋白掌心濡濕,她低聲問道:“殿下,你這是何意?”
李懷熙撐起身子,瞧着手中青竹柄花蝶團扇,輕聲道:“沒什麼,隻是我近日必會出宮罷了。”
她又搖起扇子,看向萬裡晴空,微微眯起眼,“皇叔想給我貫上忤逆不孝的名頭,殊不知此次,才是我扭轉名聲的大好時機。”
“那太後娘娘……”
聞言,李懷熙攥着青竹柄的手指微微用力,白皙手背上泛起青筋,良久後才道:“放心,太後娘娘畢竟是他的生母,他此舉隻為逼我離宮,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傷及皇祖母性命。”
秋白仍不放心,正欲出言勸說,便聽到小太監在殿門處通傳:
“殿下,沈大人前來求見……”
李懷熙微怔,不明白沈景洲為何突然求見,于是應道:“請他進來。”
片刻後,沈景洲撩簾而入,帶着些許暖意的微風撩動他的青衫,他站在那裡,一如往昔清隽矜貴。
“沈大人,你也是來勸我盡早離宮嗎?”李懷熙問道。
沈景洲躬身揖禮,淡聲道:“殿下,臣來此,是有一物想贈予殿下。”
音落,一名小太監捧着托盤走到李懷熙面前,恭恭敬敬的将沈景洲所帶之物呈在她的面前。
一疊硬黃紙上墨香四溢,目光所及皆是力透紙背的飄逸字迹,李懷熙身上簡單翻過,發現足足有數十張。
她揮手屏退左右,殿内隻剩下他們二人,李懷熙坐直身子,小扇搖起微風,耳邊鬓發嬌媚地撩過纖細鎖骨處。
“先生,這是何物?”李懷熙放緩聲音問道。
沈景洲忽的擡眼看向她,眼底略顯詫異。
她……竟然喚自己先生?
民間學子後生多喚前輩學者為先生,但他任公主少師數日,卻是聽她第一次這麼叫自己。
他嘴角笑意清淺,慢慢走到李懷熙面前,修長手指撫過黃紙:“我與靈昭寺主持是忘年之交,這是我謄抄的大般涅槃經,由他親自開光過,可以祈福消災。”
他又從懷中掏出一條珠串擱在黃紙上,“這是小葉紫檀佛珠,可以化煞辟邪,今日便贈與殿下。”
李懷熙伸手摸着紫黑色的圓珠,聲音微涼,“先生,難道你也信欽天監之言嗎”
“不。”沈景洲望着她輕笑,“相反,臣從來都不信天象命數。”
她屈起手指點了點桌上的一疊心經,“那先生這是何意?”
“臣雖不信欽天監之言,但天下悠悠衆口難堵,輿人之誦難平,臣以為,這是最好的破局之法……”他将佛珠向前遞去,“欽天監之言,天意也好,有人推波助瀾也罷,無非是借異象妖邪生事,以佛門清淨地之物,或許可堵那些流言……”
李懷熙這才相信,這位一直自诩清流的文臣,竟真的在偏幫自己。
“先生,你……”李懷熙一時語噎。
反倒是沈景洲看出她的不自在,笑道:“殿下,臣乃公主少師,信任維護自己的學生,本是尋常。”
李懷熙點頭,指尖勾勒過紙上灑脫的字迹,她心中知道,隻要呂氏惡疾一日不好,那些流言便一日難消,這些東西于她,益處并不大……
此時沈景洲已經準備就此離去,他起身,剛走出兩步,便聽到李懷熙輕聲道:“先生,你有曠世逸才,大可不必做這區區的公主少師。”
沈景洲停下腳步,但笑不語,而後躬身行禮:“臣先行告退。”
李懷熙看着他走出房門,門簾重新落下,殿内歸于寂靜,她慢慢把玩着手中佛珠,聲音極輕,“潛蛟困鳳,終有翺翔之日,你我二人的歸處,又豈會在這深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