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城鎮亮起星星點點的光，近處，碼頭棚内的火把也亮了起來，火焰随着風呼嘯跳躍。在莉莉娅的視線裡，那些火焰都模糊成了一個個紅色的光團。

她忽然腳底一滑，重重摔出隊伍。

莉莉娅聽見一聲驚呼，是督工，他迅速從後面跑了過來，語氣驚慌谄媚道：“掌事大人！掌事大人，沒有沖撞到您吧——這該死的，我馬上罰他——沒用的東西！瞧你把掌事大人的衣擺都濺髒了！”

莉莉娅看見眼前一截衣擺，因為她的跌倒而被濺上幾點水花，布料瞧起來不像一般人。還沒等她迷糊的大腦反應過來，督工一把從後面把她抓起來，掐得莉莉娅骨頭生痛，腦袋反而清醒了些。

她痛得抽氣，被督工抓着肩膀，微微揚起臉。

她看見面前站着一個打着傘的中年男人，面容和藹，似乎并不在意這件小事，“不妨事。這是準備回去的奴隸？”

掌事大人向來以性格和善著稱，督工略微放松下來，恭敬道：“是啊，您瞧突然下起大雨，米要放在貨艙，就讓他們先回去。便宜這些懶貨了。”

“偶爾休息也好。”中年人依舊挂着溫和的微笑，他視線垂下，掃過莉莉娅的臉龐，忽然微微愣了一下。

“是，是。”督工不敢耽誤，從後面猛推了莉莉娅一把，訓斥她：“還不快跟上！掌事大人不和你計較，再出差錯，小心你的腦袋！”

莉莉娅頭昏腦漲跟上隊伍，自己也覺得走運，換做平時，沖撞貴人的過錯足夠使一個奴隸被拖出去殺死。回到奴隸歇腳的地方，她覺得自己今天真是死裡逃生。

他們休息的地方是一些簡陋的茅草房，裡面陰暗潮濕，地上鋪着薄薄一層肮髒的毯子，蚊蟲都是常見的伴生物，實際上被蚊蟲傳播疾病也是奴隸死亡的一大原因。他們為了預防叮咬，會在身體塗上泥巴。

莉莉娅平時也會擠去塗泥巴，但她今天太累了，索性抱着膝蓋縮在角落，直到有人通知吃飯，她才拖着身體慢吞吞地挪動，從飯棚裡領到半碗稀粥。

莉莉娅迫不及待把粥灌進肚子裡，終于覺得恢複了一些力氣。

外面大雨如注。今天的溫度有些冷。

每個房間裡大概有幾十名奴隸，人擠着人，每個人勉強占了一塊地方睡覺。因為沒有門，會有風從門口吹進來，平時這個地方因為涼快是被哄搶的，但今天太冷了，房間深處的位置比較搶手。莉莉娅就被擠到了門口。

她把衣服拉下去，全身塞進衣服裡取暖。雨腳砸在門前的地上，水滴止不住濺到她身上，加劇了那種潮濕的寒冷。

莉莉娅隻能更努力蜷縮起來，她不想讓自己感冒。

迷糊中，她隻聽到大雨的聲音。

今天的雨下得真大。

莉莉娅覺得自己幾年都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雨了。從濕漉漉的門框往外看，天地間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雨霧之中，遠處棚中的火把像點點紅色的星光。

那裡是主城的街道。

但是，作為奴隸，這輩子也不可能到那裡去。

他們所在的地方和城區之間有着栅欄阻隔，莉莉娅親眼見過逃跑的奴隸被抓回來，然後血混合着雨水流了滿地，髒器破碎，牙齒掉得到處都是。

莉莉娅從那時就知道，奴隸其實不算人，他們在督工眼裡隻是一種類人的動物。

莉莉娅出神地看了一會兒，發覺自己開始鼻塞。她有些沮喪地裹緊衣服，心想，就這樣生病死掉也好。

大雨中她忽然聽見急切的腳步聲，隐隐約約，起初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很快，她看見一個撐着傘的人影跑過來，對着幾排破爛的房子大聲問：“督工呢？快……出大事了！”

他上氣不接下氣，沖進督工的磚頭房裡，沒一會兒就把披着衣服的督工拉了出來。雨水順着傘沿往下流，督工的聲音有些驚愕：“這是怎麼了？”他邊問邊打了個噴嚏，冷得急匆匆穿上外衣。“見鬼，夏天怎麼會這麼冷……”

“别廢話了。今天是不是有個奴隸撞到掌事大人？快把他叫出來。”來人氣息不勻地急迫道。

督工愕然：“今天掌事大人并沒怪罪——”

“少廢話，讓你找你就找。”男子道，“我看來的人很重視，似乎有什麼隐情。你隻管交人就是。”

奴隸們早就被吵醒，麻木而沉默地望着他們，督工披着衣服急匆匆朝他們走過來，大聲道：“今天撞到掌事大人的，快出來！”他冒着雨高聲重複道：“聽到沒有？今天晚上撞到掌事大人的那個——快給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