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昭欣然答應。事實上,她覺得司空琢在做慈善——堂堂劍尊千裡奔襲出手一次,居然隻要求她去做客幾個月……好吧,也許對他來說,這都是值得的,他們兩個都覺得自己賺了,也說不定呢。
但那也是後事了。陸昭昭真的很忙。
她的親友幾乎大半到齊了。
忽然有這麼大動作,大家哪裡放心得下?連沈素書也跟宗門告了假飛過來,然後就被陸昭昭抓着幫工;巫謠也來了,但她一個才下山的小寶寶,陸昭昭哪舍得用童工,喊相熟的劍宗弟子帶她去迷陣玩……曆練。
巫謠:“(??? )……”
她也想幫上閃亮亮的忙,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巫鈴一見血就發瘋,對小孩也充滿惡意,巫謠不得不拼命按住她……也隻好去曆練,不給閃亮亮添麻煩。倒是陸昭昭很愧疚,跟她許諾,之後一定帶她去其他地方好好遊曆,巫謠本來覺得沒有必要,陸昭昭卻拉着她的手,拉了勾勾。
小姑娘臉蛋紅撲撲,很高興地就去迷陣那邊了。
陸昭昭等人,則忙于處理那批受害者的安置問題。第一批送出了有七十人,不止兒童,還有美貌的男女……來曆簡直是五花八門,有西牛賀洲的平民,也有魔域的本土居民,最麻煩是孩子們都說不清自己的來曆,想送回家也是難事。
所幸陸昭昭很早就在考慮,西牛賀洲兒童救助基金會,及安濟會的員工福利問題,早在曙光鎮建立之初,就為此圈下了一大塊地盤,配套的基礎建設也一直在進行中,總算有充足的地方可以收留這些受害者。蘇栗衡帶來的同門也積極投入了救治工作,陸昭昭也帶人記錄了他們的身份信息,會慢慢幫助他們尋親;找不到親友的,也會視其意願安排去處。
無處可歸的孩子們,自然是轉入撫幼院中。事實上,陸昭昭已經在考慮正式建立西牛賀洲兒童保護基金會的事了,隻是安濟會自己的人手都還不夠,這事還需從長計議。
而就在這樣的忙碌裡,竟然還有人給她添亂……
“站住。”
深更半夜,陸昭昭好不容易忙完,居然沒在休息;而是披着一件毛絨鬥篷,提着燈籠,在院子門口把人堵個正着:“你這是要去哪兒?”
高大的青年,莫名瑟縮了兩分:“……我出去走走。”
“是想不辭而别吧??”
“……魔域需要人手。”騰簡低聲說:“我現在身體大好,在這邊也幫不上什麼——”
是少女猛地拽住了他的衣領子。她比他矮上許多,因此這麼用力猛拽之下,他不得不弓起脊背,把頭顱恭順地垂到她的面前。
“全身經脈斷裂,不過才續上一個月,勉強能下地行走,你管這個叫身體大好?”
她盯着他,感覺自己近來因休息不足而咚咚直跳的太陽穴更痛了:“騰簡,你還要不要命了?!”
騰簡垂下眼睛,不說話。他總是如此,一旦拒絕交流,就擺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樣子。其實非常的惱人,毫無疑問是一種冷暴力。陸昭昭從前總覺得,遲星文師兄弟已是足夠的石頭與木頭,可直到如今,她才知道真正的石頭是什麼樣子的。
真是讓人無名生出肝火。她用力地抿緊了嘴唇,手上也加了力氣。他大約感受到她的憤怒,終于肯開口小聲地解釋:
“……我沒關系的。”
陸昭昭:“……”
這解釋還真不如不解釋!他是想說,他的身體他知道,這點傷沒關系嗎?怎麼她強留他,倒都是她的錯了!
越想越來氣,她盯着他,胸口劇烈地起伏,一時咬牙切齒想要說些什麼,又忽然覺得意興闌珊。
她松開了手,背過身去。
“我管不了你,也不想管了。”她說:“你走吧。”
“……”
奇怪的是,她松開了手,說“你走吧”;他卻反而定在那裡,一步也邁不出去了。而陸昭昭無暇顧及他,隻是站在那裡深呼吸,努力壓下自己的怒火。
【什麼嘛。】她想:【是我自作多情了。】
一直以來,原來都是她在強求他而已。她以為至少,至少在他心裡,還是想要和她做朋友的,隻不過有着各種各樣的顧慮,絆住了他的手腳。而這一個多月來,他們相處得本來也是很好的,騰簡也是很願意和她說話,讨論如何救出更多孩子的。
她以為,她以為——
腳步聲,布料摩擦聲,卻并不是青年離開的聲音。陸昭昭用手背抹了下眼眶,才剛放下,手就忽然被人捉住了。
輕輕的,被貼上溫熱的皮膚。她的睫毛一顫,垂眸看去,才發現青年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旁,單膝跪地,将她的手貼在面頰上。
“我……嘴很笨,不太會說話。”他說:“要是惹你生氣或者傷心,我道歉。”
“我不是——”他說:“我不是想要逃跑。我隻是想……做我能做的事情。”
“抱歉。”他說:“讓你傷心,是我的錯。我也不該……不該想着等去了魔域,再給你傳信……我隻是覺得,如果跟你告别,你一定會想要留下我,就像現在。”
“而如果跟你告别,”他說:“我就會很舍不得,很想留在你的身邊……但這是不行的,我在這裡,隻會給你添麻煩而已。”
陸昭昭說:“我從沒有覺得你是麻煩。”
“我知道。”青年把她的手貼在臉側:“我知道。”
她的溫柔,早已把他俘獲了;一直以來的逃離,都隻是希望她能更好。可既然……既然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那他也絕不想看她傷心的樣子,絕不想……
再傷她的心一次。
“我會回來的,隻要你需要我,無論何時,叫我一聲我就會來。”他說:“我也會試着……珍惜我的這條命,不會把它丢在别的地方,叫你血本無歸。”
少女沒忍住笑了一聲。她的眉頭還皺着,嘴唇以一種别扭的弧度彎起,說:
“你活着回來。”
“嗯。”
“拉鈎。”
他笑了:“……拉鈎。”
她拉起他,他們幼稚地拉了小拇指。陸昭昭吸了吸鼻子,掏出一卷紙。
“你看一看,如果沒有問題,就把這個簽了。”
這正是一張契書,經由特殊處理而具備了天道認證的效果,其中的内容,與之前和阿修約定過要簽署的内容基本一緻。包含了陸昭昭所列下的【量刑标準】、【計分制度】,以及對雙方的義務劃分、利益保障。
她先前就想和騰簡商量來着,隻是對方傷得重,她最近又忙,一時沒有提及,這會兒才拿出來。而騰簡看完了,居然沒有一絲猶豫,直接咬破手指,把指紋按在了上面。
陸昭昭已經提前按過指紋了,所以當他按下指紋的一瞬間,一道靈光閃過,證實契約生效。契書一式兩份,陸昭昭拿回自己那份,有點好奇:
“你都不猶豫一下。”
“需要猶豫嗎?”騰簡反問:“這内容很公正。”
“……那你的犯罪量表有幾分呢?”
騰簡想了想:“……你這個太寬松了。”
“所以……”
“零分。”騰簡說:“如果按你這個算,我是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