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豆踏進客棧房門後就随手給自己倒了杯水,又倒了杯遞給了阿拓。這個再自然不過的動作卻讓阿拓楞在那裡。
“愣着幹什麼?來回奔波一天了,你不渴嗎?”
“可是少……德衍,這樣可以嗎?”阿拓還是猶豫着不敢伸手去接。
“首先,在這一趟裡,你是毛拓,我是毛德衍,我們隻是兩個外出遊曆的堂兄弟,既然是兄弟,那做堂兄的給堂弟遞杯茶不是什麼大事,你最多謝一聲就可以了。”
阿拓雖然因為這一席話而接了那杯茶,可他還是一臉恭敬地舉着沒有喝。
“或者你在想的是私下裡我還是虎牢關的少将軍,而你是我的親兵。”
毛小豆眼睛望着阿拓沉默了一會,既然已經決定用信任而不是強壓來解決問題,那麼他倆之間早晚都會走這一步,那麼越早說清楚的話越能避免以後回想起來時的尴尬。毛小豆幾個深呼吸後終于還是開了口。
“我說的要你……為我所用并不是以那種親兵或是屬下的關系,我不過是個司州的中兵參軍而已,憑什麼用得起兵家出身的親兵或是屬下?我不會把你當成是戰争中的某種……消耗品,而隻是希望我們能在同一陣線上并肩作戰罷了。我要的不是什麼尊卑的身份,隻有虎牢關的安危而已。”
毛小豆舉起自己的茶杯,即使裡面隻是清水也伸手和阿拓手裡那杯碰了一下,随後他用一種飲酒的氣勢将那杯水一飲而盡。
“我想說的是,即使你是阿拓而我是毛小豆,我也希望今後我們之間可以用一種對等而非從屬的方式相處。”
在這一席話後,阿拓有些神色複雜地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那杯水,最終一仰頭如毛小豆那樣将它飲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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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現在咱們可以交換一下到底各自都打聽到點什麼了。”不知是不是阿拓的錯覺,在他們喝完這杯象征平等論交的水之後,毛小豆連語氣都變得輕松了一點。
“賽馬場裡我今天見到的那匹拔得頭籌的照夜的确是來自胡地的馬,據說背後真正的主人正是豫州刺史的堂弟劉藩,至于它的來路是不是那批軍馬,我得找機會接觸一下才能知道。”
“果然是他,這劉毅坐鎮姑孰,豫州這裡就交給劉藩代管。幾百匹軍馬打他的地界上過,他雁過拔毛留個幾匹倒也合理。”毛小豆雖然嘴角帶着笑,眼神裡卻是殺氣凜然,“大費周章私通敵國弄來的軍馬,要真是為了什麼抱負野心我也至少敬他是個人物,居然是為了賭錢□□——”
毛小豆說到恨處握拳一擊打在桌案上,把上面的杯盞震地一抖。
“值得嗎?”阿拓的臉上帶着一種真實的疑惑,“為了守了你的虎牢關,你将自己逼到這樣的地步,可是你既不知道你守住的江山到底長得什麼樣,也不知道後方被你守護的官員是這樣的德性,你這樣的犧牲到底值得嗎?”
“呵。”毛小豆輕笑了一聲,臉上倒是沒有什麼被問到這種明顯誅心的問題後的惱怒。
“我守虎牢關不為了什麼大好江山,虎牢關後哪怕隻有一個泥塘我也會守着它。同樣,我守虎牢關也不在乎我到底是守住了些良民還是佞臣,監察吏治那是禦史台的事。我守虎牢關,因為守虎牢關是我的職責,就僅此而已。我光要做到這點就已經耗盡心力,所以沒空再管别的了。”
說完這句的毛小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關于阿拓的問題其實他一路走來時也有在扪心自問,說他身為虎牢關守将對于後方人這種不争氣的行為的确是有失望。可是人生在世,不如意本就是十之八九,他毛小豆也不是什麼一等一的偉大人物,全天下都必須照着他的願望與心意來,那麼他失望片刻也就接受了。
日子總還是要過,虎牢關也一樣還是要守,就是這麼簡單了。
“是啊,做我們該做的職責,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讓人心力交瘁了,哪還有空再管什麼别的。”阿拓說這句時閉上了雙眼,臉上帶着一絲無奈落寞,“德衍說得對,是我庸人自擾了。”
沉默片刻後重新睜開雙眼的阿拓臉上又再度恢複了平靜。
“說回那批軍馬,我們倆的馬畢竟和那些軍馬不是來自同一族群,所以找到這裡已經是極限了。但若我們有機會從劉藩手中弄到其中一匹被扣下來的,就能繼續憑着馴馬術讓它找到它的同伴們都去哪裡了,這樣我們就能接着查下去,弄清劉毅将這些偷運來的馬都送去哪裡了。”
“那麼,我打聽到的消息似乎就有點作用了。”毛小豆也恢複了他的公事公辦臉,“賽馬場的背後一共有四家大莊家,劉藩是最大的那個,整個豫州都歸他管,所以大家自然是不敢在他面前動什麼的。剩下有兩家是世家的關系,正好一家姓王一家姓謝,雖然那親戚關系和建康的那些都算是遠到不行了,但王謝就是王謝,哪怕是劉藩都要看他們的三分薄面,該有的收益當然也不會少了他們的。”
“至于最後剩下的那一家嘛——”阿拓看毛小豆的表情很像是那種已經盯上了老鼠的貓,帶着七分興奮和三分玩味,“那處境就可謂是風雨飄搖了,由本地的□□、商賈、幫派和些三流家族聯合組起來的局,可惜牽頭的那家當家的最近死了,于是内部那些想着要奪權的,還有那上三家等着想要吞并的,或者外面還有些來不及入局的想着要撿漏的,總之就是局面亂成了一鍋粥,大家都等着一出好戲準備上演。”
“亂好啊,亂了才有我們的分啊。”于是阿拓也露出了一個捕食者的殘酷笑容。